杨灿那句话让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事”两个字却令人不安。
然后第二天就到了这里。
许清远心想自己真是太傻了。当真有事的话,现在来又有什么用呢。但是眼下有没有回去的道理。他把怀里巨大的毛绒玩具挪开一点,慢慢走上楼梯。老师的孩子,大概也九岁了吧?
这样想着,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只要牢记自己单纯的学生身份就好。对方可是有了家室的人。
清远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又敲了几次,才想起来今天不是周末,老师还要上班。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力顿时散了,他靠着门,感受到午后的阳光从楼道里圆形的窗子里透进来,暖暖的。
这个动作让口袋碰到了墙壁,钥匙坚硬的质感抵在皮肤上非常明显。这串钥匙里有一只是一直没有舍得丢掉的。
清远用一只手抱着玩具,另一只手把它取出来。没有抱任何希望,只是因为下意识的动作,把它插进了钥匙孔里。在他还自嘲着自己的无聊的时候,听见细微的“咔啪”一声。
他带着难以置信的情感,推开了房门。
屋里熟悉的一切让人几乎落泪。陈旧的,温柔的,连气息都让他一切还恍如昨日。
他站在玄关处,粗略地扫视一圈,看到电视墙上的全家福照片时才猛然回过神来,慌忙退出来把门合上。
唐晓梦抱着孩子倚靠着沈郁,笑容很明亮。
这让他嫉妒。
许清远苦笑着心想,果真不应该回来。也许自己的心就和那把钥匙一样,再怎么说无所谓,还是要下意识保存着,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打开这扇门。
下午断断续续地有人从他身边走过,看到这个抱着大熊神色沮丧的男人时,都会悄悄打量他一眼,再快步走开。
“爸爸爸爸,快点啊动画片要开始了!”
清远听出来那是个走路时都蹦蹦跳跳的女孩子。
“你先开门吧,不是带着钥匙吗?”
清远绷直了身体,直直地注视着楼梯口,一秒钟都不舍得错过。
扎着两个辫子的女孩儿刚看到他,就回过头大声说:“哇!好大的大熊!爸爸爸爸,快看!这个叔叔拿了好大的大熊啊!”
“爸爸不是说过吗,要礼貌一点,”带着笑意的男声低低沉沉的,一如既往的温柔,“不能总是大喊……”
四目相对。
清远深深凝视着他。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头发短了。人似乎瘦了很多,长袖衬衣的领子松出来一部分。
“老师,”清远缓缓地说,“我回来了。”
沈郁呆呆看着他,心想这孩子真的长大了。有十年了吧?真的有十年了。
“你是爸爸的学生吗?”小女孩儿抬头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大眼睛很像他母亲。
清远点点头,说:“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叔叔。这是要送给你的。”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女孩子咧开了嘴,伸手就要抱过来,刚碰到玩具熊的绒毛又收了回来,“对不起,许叔叔,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沈佳音,念三年级。”
“佳音?真是好名字。”
“那当然,我爸爸是老师嘛。对了叔叔,现在你认识我了,我也认识你,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佳音看他点头,才说下去,“这个礼物好大,我抱不动,你能帮我抱进屋里去吗?”
清远失笑,说:“那要请佳音你给我开门了。”
沈郁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一直仔细地看着他。他长高了,黑了点,眉目里退了青涩。男人的骨架也凸显了,健康了很多。这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办公室里郁郁寡欢玩着手指的少年了。直到听到他说“老师”,他才有种真实感。看清远和佳音相处得好,他也笑起来,温柔的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
清远把玩具送进佳音的房间——过去他住的那个,装修没有太大变动,只换了粉红色的床单。佳音拽着他要给他看自己的玩具,被沈郁阻止了。沈郁站在门口,说:“叔叔来了很久,要好好休息。你先自己玩着,好不好?”
女孩子不乐意地撅着嘴,还是点了点头。沈郁抱歉地看着他,安慰说晚饭做她喜欢的鸡翅。小姑娘才又开心起来。
清远走出来,沈郁说:“你先坐着吧,我去做饭。好久不回来看看,等很久了吗?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没有,习惯了。”清远看着他说。身高的优势让沈郁感到压迫。他转身走去厨房,笑着回答:“总是要提前说,我才能准备你喜欢的菜。要不是冰箱里有存货,今天可就得请你吃泡面了。”
沈郁很擅长伪装他的情绪,清远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心想这样的老师也很美好,是因为太温柔了,还是习惯了逃避?不管哪一样,都让他有点心疼,又深深为之迷恋着。
清远走进厨房,看到他在水池边微微弯腰的背影,纤瘦得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揽进怀里。
于是他走过去,无法控制的,轻轻抱住了他。太过想念的味道。他把脸埋在他颈间,贪婪地收紧了手臂。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再怎样挣扎、犹豫,在这一刻都要土崩瓦解。他知道只要见到了他,他就一定无法克制。
沈郁叹了口气,低声说:“清远。”
明显的抗拒让他恍然回过神了,松开了手。
沈郁头也不回地说:“佳音今年九岁了。”
“我知道了。”许清远挪开两步,不自然地转过脸,“晓梦姐还好吗?”
沈郁停了动作,半晌才说:“佳音快两岁的时候,晓梦就去世了。她的病没治好。”
许清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胸口堵上了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情绪。
沈郁把蔬菜码齐,一边切一边说:“当时检查出来,没敢跟家里说。我想,总要让晓梦临走前也有个依靠。况且心情好了,说不定病就好了。大夫也说不影响生育。不过挺了那么久,走的时候,我们都是笑着的。”
许清远讶然,垂下头说:“对不起,我不是……”
“又不是你的错。”沈郁笑笑,“老师倒要道歉了,当初让你搬出来,什么事情都做得仓促,这些年来常常挂念,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很在意。就连你搬走那天都没有来得及道别。”
人终究太自私了。许清远心想。哪怕在这样的时候,他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感伤的背后掩藏着羞耻的庆幸。不需要道别,还不应该道别。过去是邹铭,是唐晓梦,现在他们一个个离开了,他等到了吧,等到了那个可以让老师爱上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