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一叠小本交到了易昀的手上,易昀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摞病历。随手翻了几页,易昀发现姓名栏里的名字都是高盛熙。每一页上的文字逐渐对易昀产生了意义,意识终于触碰到了神经。挨着时间顺序,易昀看完了所有的报告内容。把手里的东西塞回给陈晓,起身,出门。易昀需要空气,她必须离开这个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的空间。
没有星星,子夜的天空,黑得没有边际。城际的边缘地带,绿化覆盖率很高的区域,空气里没有厚重的污染气息,可以勉强算得上干净。
大口吸气,敞开的肺叶,经历了病毒的洗礼,才将焕发了活力,变得敏感起来,竟然可以捕捉到空气里的粗糙。今年的上京,雨水错过了暮春的时节,眼看盛夏临近,燥热即将来袭。仿佛,大梦初醒,噩梦又至。
身后有脚步声,不用回头,是易昀熟悉的走路方式。
“如果你需要一种方式发泄,这个可以拿去。”
易昀很少看李恩泽吸烟,他永远都是得体的举止。摇了摇头,易昀不需要通过放毒来麻痹自己。清醒的苦,苦完也就过了。藏在安慰剂里的疼痛,醉醒之后,是洪水猛兽。
“如果我说,以她的病情,无外乎也就是今年年底前的事。与其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得……这种方式,走得没什么痛苦,你会不会感到好受一点。”
打火机点亮暗夜,焦油的味道随风散开。原来,李恩泽也会有情绪。
“负责丧葬的人说,她的两只手送到堂里来之前,一直攥成拳。迷信的说法,是还有放不下的事的意思。”
易昀缓了缓,她已经彻底退烧了,只是胸口仍然闷得生痛。如果意外她不能阻止,那起码她可以看到高盛熙最后一面,哪怕听她再说一个字。只是,和高盛熙比,易昀太看重她自己,仿佛这个世界生来就该围绕她一人旋转。她在心里的黑暗角落里,一直把高盛熙默认为自己的佣人吧。随叫随到,样样好使,所以毫不珍惜和在意。只看得见自己的情绪,根本无视身边最亲密之人的变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病情?”
“一个月以前,已经扩散到全身后。”李恩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烟雾和黑夜掩盖了男人的心境,“也难为她能想到和那女记者演这么一出戏,其实只想骗过张闻之来着,她没打算瞒你。只是按照她的计划,应该会拖到最后关头,逼你不得不接受现实。”
“好厉害的丫头啊!”
最初的诊断报告,张闻之一定看了无数遍,才确认了化验结果是否有问题。易昀随后的追查无疑是杀了个回马枪,却也被高盛熙预见在计划里。张闻之蠢,什么事都听高盛熙的话。可是易昀的行动,高盛熙也能算得精准。细思极恐的细节,想到就让易昀已经被自责割得血肉模糊的心,无疑像是被浸泡进了盐水一样,痛到没有知觉。
“李恩泽,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徒弟,你是不是该感到骄傲啊?”
挖苦的话扔给别人,其实是扎在自己心里。这么多年,易昀看上去的游刃有余,若不是因为有了高盛熙在背后的默默守护和支持,她那来自欺欺人的根据?易昀总是自我安慰,她的逃避可以培养高盛熙的能力,现在自食其果,真是又一场黑色幽默的讽刺剧。
“单凭她能打通这么多专家的关系,合伙骗过了你和张闻之,就看得出咱们熙熙在外面混得确实比你我都更好!”
李恩泽撇了撇嘴角,他很喜欢高盛熙,这一点在今天之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高盛熙对他的帮助,除了照顾好易昀这边的业务,还能在他需要时,处理好一切杂务。外面的人,提到易昀就知道高盛熙,而提到高盛熙就想到立心。与其说易昀躲在高盛熙身后,享受着优渥资源带来的好处,还能高枕无忧的同时,李恩泽又何尝没有少拿这个女孩儿作自己的挡箭牌呢?
商场红海,明抢易躲暗箭难防。这些难处,高盛熙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如果她有异心,易昀和李恩泽和他们身后的帝国可以因为她而瞬间失去屏障。可是这么多年,她一直默默地保护着他们身后庞大又神秘的世界,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抵挡住各种试图寻找破绽的攻击。同时,把自己磨炼得坚强有力却隐忍不发。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苦不只是易昀,李恩泽同样也尝到心里。对高盛熙的债,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李恩泽此时才懂,为何易昀常说,不是她对高盛熙有恩情,高盛熙才是那个来帮她渡劫的大士。
踩灭了烟头,李恩泽抬手抹了抹自己光亮的发际。那是高盛熙偶尔会和他说笑的谈资,她总夸他聪明绝顶。
“我查了你那车的保养记录,按说不应该出问题。”
“什么意思?”
易昀听出了言外之意。
“意思就是,车祸的处理,我会亲自参与保险公司的调查。有任何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易昀点了点头,十指在手心捏紧成了拳头。交警只是跟她提了一句,现场勘查的结论是她的车刹车时出了问题,所以作为车主她要负全责,承担货车司机家属的赔偿费用。人都死了,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易昀根本没有在意,此刻被李恩泽提起的细节在意识里有了回响。还没来得及细想,思路被身后的吵闹声打断。
远远看去,张闻之那个蠢货,好像是从最初的惊吓中醒过来了,正抓着陈晓又哭又闹。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这个情节,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
为自己的心狠手辣鼓鼓掌
第72章 七十二
黎明破晓之前颜文清来到了殡仪馆。
她在灵堂呆的时间很短,要不是香案里多出了三支冒着青烟的香柱,易昀事后回想起来,她会以为眼前的人影是由于某种心理作祟而出现的幻像。
颜文清走进灵堂时,守灵的人东倒西歪地都睡了,还醒着的只有易昀和高盛熙的妈妈。老人家独自默默垂泪,易昀则在一旁发着呆。有高妈妈在一旁,她生不出半点睡意。
颜文清进来时没有看易昀,也没有说一句话。目不斜视地走到香案前,敬了香,在遗像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她走路很轻,没有声音,像是害怕惊扰了沉浸在悲伤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