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应该想到的,阿弥全身就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叶知秋在洗手间接了盆热水,找了毛巾,小心翼翼地帮着阿弥敷了下上眼睛,然后将白色的纱布重新帮阿弥遮在眼部。
刚帮阿弥擦完手,帮她把被子盖好,床边上的闹钟就响了起来,还会有板有眼地报时。
原来已经晚上十点。
阿弥睡得小鼻子一呼一呼的,听见闹钟,手就在枕边一通乱摸。
这样就醒来了,看样子并没有很醉啊。叶知秋想着刚想开声,手却被一下子抓住。阿弥煞有其事地往她手心里一戳,然后就把她的手放到了耳朵边。
摁1,拨出。
叶知秋意识到阿弥做的应该是这个动作,才明白过来不是醒了,大概只是常规- xing -的酒醉行为。
阿弥抓着软软的手机,叫了声知秋,便在那里喃喃地咕唧着,口齿不清说了好一会,最后才清晰地说了声:“知秋晚安。”
手指又是一戳。
叶知秋笑,这次应该是挂机的意思。
放开叶知秋的手,阿弥仍旧重复了一声:“晚安,阿弥,要一直喜欢知秋,不许变。”
最后两句话阿弥每天晚上都像举行某种仪式似地重复。
她不要像千欢的说的那些人一样。
既然一开始就说了喜欢,那就会一直喜欢,到后来怎么可以反悔呢。千欢说,因为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啊。
就因为这样,转身就又去喜欢另一个人。
不可以的,阿弥才不会那样。要一直喜欢知秋。阿弥已经说成了习惯,以至于醉梦里也仍旧吐字清晰。
字字入心。
叶知秋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地瞧着阿弥,指尖在阿弥的唇边点了下,这种认真的话,好想帮她摁回去,摁回肚子里。
阿弥大概还不懂得什么叫世态寒凉,人心易变。等她以后懂了,可能就再也不会这么可爱。叶知秋想。
叶知秋是个理- xing -的人,她认为所的感- xing -都来源于不能完整调控个人情绪的行为后果。
比如阿弥,完全凭感觉行事,思考,她没有人生规划,也没有任何行事准则。太小孩子了。说的话,也都是意气。
我都不能准确分析喜欢这个词,何况你呢。
小阿弥。傻不傻。
叶知秋伸手刮了下阿弥的小鼻梁:“晚安,知秋也喜欢阿弥。”
真的很喜欢,可不能保证永远。
窗口的灯暗了下来,月光下的太阳花显得格外显眼,高挑些的桅子花表面泛着淡淡的光圈,在挤挤挨挨的太阳花里,倒显得有些寂寥。
回家的路上叶知秋就坐在副驾驶。
她得和林殊说点什么。
“我三年前认识阿弥的。”叶知秋和林殊这么多年的姐妹,遇事总会分享,不过关于阿弥的事情,她基本没和林殊谈论过。
自然而然地,只想把阿弥当成她的秘密似的。
叶知秋指着前边的一处路口和林殊说:“她外婆当时就在那里,碰瓷了我的车,各种巧合,我去了阿弥家里。”
林殊没说话,可她的态度表明了,她在等叶知秋说下去。
那天台风夜,四下涨水,长勺街很多蓝色的铁皮屋顶都被掀翻了。
阿弥家隔壁的棚顶她顺应了大流,跟着倒,正好刮在了阿弥的胳膊上。
“那么大的风,她却担心楼顶那些破烂会淋坏。”叶知秋回想起阿弥弄得一身血的样子,心口便揪着疼:“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流血了,以为只是被雨打- shi -了衣服。”
第一眼看到阿弥的时候,她抱着腿坐在楼梯上等外婆回家。
外婆看到阿弥的第一眼并不是并心疼。她混身颤抖,尖叫大骂,有无措,有慌张和惊惧,唯独没有关怀。
叶知秋想起外婆当时的样子,再次为阿弥心酸,又觉得庆幸:“林殊,其实不是每一种失去都是痛苦。”
阿弥看不到,所以随着年纪越长,外婆在她心里,成了一个影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偏执的疯子。
她看不到外婆的苍老和丑陋,看不到房子周边堆积成山的垃圾。她的世界只有一片纷纷扬扬的彩色。
“她不瞎的话。你大概也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林殊淡淡笑道,笑里有几分冷漠夹杂着些许不屑。
叶知秋怔了下。
因为林殊的这种态度,也因为林殊的话。
“你会同情她到什么时候?”林殊对于叶知秋讲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她已经参加过好几起综艺录播。她见过残疾人,智障,极贫地区挨饿的孩子。相比之下,阿弥并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也不是最该同情的那一个。
“我不是同情她。”叶知秋回答得有些生涩,有些不确定。此时此刻,她觉得同情这个词成为了极度的贬义。
像是一种羞辱。
羞辱阿弥的坚强,也羞辱她对阿弥的感情。
车停在院子里,林岚给她们开着廊灯,灯在月色下散发着黄色蒙白的雾光。
林殊语气生冷:“不是同情是什么?”
为她忙前忙后,三天两头地为人家过问医院里的事情。这些都是林殊从林岚那里问来的。
叶知秋的有些疲惫地抓了抓头发,她需要些时间来思考。
如果说是同情促使她对阿弥分散的这些心神,那是不正确的。医院里需要她动侧隐之心,需要她怜悯的人,大把都是。
她不是那种看到人家流泪就会想要不断施舍和给予帮助的人。
是吧。叶知秋。
这不是同情,叶知秋站在院子里,闻见了桂花香,她抬头,月亮很圆,月色正好,她想起送阿弥回去的那一幕。
月光照在阿弥的面容上,似照着抹明玉。
叶知秋想到了答案。
“林殊,我对阿弥不是同情。”叶知秋说:“当然,我多少还是对她抱有过怜悯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