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小孩子的声音。
阿弥按着老师的安排坐到了教室的后边, 她领到了课本。这里的课本也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抱在手里异常地沉, 打开一摸,上边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点。
这是用手读的课本。
几节课下来, 阿弥已然变得惶惶不已。老师讲的她一点都听不懂, 手里摸着课本也只能摸到点点。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并不是进了学校,坐在教室里就可以学到东西。阿弥发现, 她现在好像只是换了个人多的地方呆着而已。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
尤其是她的同桌还是个小男孩,老师还说让小男孩要多照顾阿弥, 也让阿弥有问题可以请教小男孩。
可是这个男孩想摸她。
“大家都是这样啊, 不摸你怎么知道你长什么样子。”阿弥这才知道, 在学校里,大家真正的认识都是从摸开始的。
阿弥还是不肯让同桌和同学们摸她的脸。不过大家还是都知道了阿弥是个高个子的同学,不仅个子高,她还不识字。
大家没有笑话她,可是谁也不太愿意理会她了。
不过每天都会专门有一节课是让大家玩的, 在阿弥看来是玩,不过却是盲校一直都有在做的练习,主要练习视障学生的方向感及平衡感。
这个时候大家很喜欢指导阿弥,因为班上只有她一个人不懂得怎么走盲道和正确使用盲杖,小孩子们便会叽叽喳喳地把各自的心得告诉阿弥。
阿弥喜欢上心理辅导课,因为上课的老师说话很温和,而且说的话她也喜欢听,还不用回答那么难的问题。
只要听就好了。
“有太阳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脸上的热度来感觉到光的方向。”这是个男老师,声音温润,似乎像个大叔般的年纪,语调节奏也和轻缓,声音在教室内似荡漾:“有温度的地方就是太阳所在,向着太阳走,永远不会迷路。”
阿弥喜欢太阳,所以她把老师的话记得很清楚。
“你不会找到路,除非你敢于迷路。”
我看不到路。阿弥似懂非懂,到了下课仍旧有些不懂老师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阿弥就在课室回食堂的路上走着,偏着头,手里还抱着本厚厚的大书,身上的校服整齐而服贴。
隔得好远,叶知秋就注意到了个子高挑的阿弥。
怎么一个人呢。
叶知秋特地赶早来看看,想知道阿弥在学校里的现状,过得开不开心,现在看到她一个人,心里的那些担忧全部都涌了起来。
这两天除了工作,她所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地翻阅各种关于盲人心理和上学的问题。可是这类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到最后,叶知秋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该等阿弥眼睛好了,再考虑上学的事情。只是……万一不会好呢?
再说,手术即使顺利,安排下来,阿弥也是十八岁的人了,到时候让她再补小学的课程吗?现在如果能补上五年级的课程,还能从盲校这里弄到小学毕业证,眼睛好了后可以直接升中学不是更快吗?
“阿弥。”叶知秋猎猎风中轻唤了声。
阿弥立即住了脚,偏着头再听了听,她忽地就想起老师的话,有温度的地方就有太阳,可是这个时候,她只觉得有温度的地方就有知秋。她向着知秋说话的地方奔去。
应该近了吧?她听见知秋的声音了。
“你慢点,别跑。”
再一次,抱准了,阿弥开心得不得了,她现在只是凭着声音就能抱到知秋。
叶知秋是专门来给阿弥把睡衣送过来的,她轻握过阿弥柔软的手:“在学校里开心吗?”
“开心。”阿弥笑笑的,好不容易见到知秋,不想说不开心的事情。
不太相信。叶知秋撇下头来,伸手捏了下阿弥的脸蛋:“说好的,心里想什么要说什么,不可以隐瞒。”
阿弥这才低了低头,笑意收了些:“也没有不开心,就是觉得和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叶知秋坐到阿弥身边,看着她吃饭。
可以看出来 ,阿弥对学校的日常生活适应得很快,从下学到食堂,到打饭吃饭,阿弥做得都很自如。
阿弥说到这里,食欲顿减,眉色里有几分惆怅:“同桌是个男孩子,我不喜欢男孩子,大家还说要摸我的脸,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叶知秋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她觉得阿弥这样是不对的。通过触摸来感受到对方的样子是盲人间很寻常的交流方式。
阿弥拒绝就显得很生疏,可是想到一双双手都要去摸阿弥的脸,她心里就别扭得很:“阿弥长得很好看,不喜欢被人家摸就不给摸好了,不过平时还是和同学多交流,知道吗?还有阿弥为什么不喜欢男孩子呢?”
“因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阿弥照着外婆在她耳边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念出来,然后低头喝了口汤。
食堂里的汤不好喝,没什么味道。
叶知秋少见地起了下眉头,虽然阿弥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怨念,只是浅浅淡淡的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可那也是个危险的信息。
叶知秋看着阿弥喝汤,沉默了会,她才伸手揉了揉眉心,将面上的严肃揉去些,仍旧是扬着眉角,笑着问阿弥:“唐叔也不是好东西吗?”
“唐叔是好人。”阿弥听到知秋问她,就又坐正了身子。面向着知秋,头稍稍侧着,保持倾听的状态。
要是能看见就好了。知秋看着阿弥这么乖的样子,心底又是一阵冲动,有时候她很想试着帮阿弥把眼前的纱带拆下来。
要是一拆下来,阿弥就会眨眨眼睛,说,知秋,我见你了——那样的时刻,想想就很美好啊。
“那齐博士不是好东西?”
阿弥赶紧摇头,齐博士帮她治眼睛,怎么能不是好东西呢:“博士也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