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在延寿宫的地毯上清醒过来时,就见到上首坐着的老太上皇一直在盯着她。虽然早料到对方可能会因萧家一事迁怒于她,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顶着上面那老者的锐利目光,周淮没像一般小孩一样惊慌失措的哭喊,而是面不改色的拿出丹药,信口胡诌起来。说前两天在护国寺内梦到一仙风道骨的骑鹤道人,自号清风,告诉她曾路过护国寺时遗落了二颗丹药,今既见到她也算有缘,便送她一颗,让她去后山的一山洞中寻找,她便让净观住持帮忙寻找,岂料净观住持找到后私藏不给,她气急之下便放火烧寺,然后把二颗丹药都带下山回宫了,这丹药其中一颗是延寿金丹,可延年益寿,但具体增多少周淮可没说。另一颗是广福丹,增福免灾,本来便想找机会献给太上皇一颗,另一颗准备在二个月后的皇上诞辰日献给皇上。这丹药本是放在自已房中珍藏,但今天搬家,便贴身带着,现在见到圣上英姿睿智,仰慕之情无以言表,便将二颗丹药都献给老太上皇。
至于这二颗丹药的真实来历,周淮当然不能说是从砸四皇子的那花瓶中发现的,当时她眼疾手快,趁人不备就偷藏在身上了。后来去长公主那本想试探着问问这丹药,结果长公主仅仅说了花瓶,半句都没提及到瓶内的东西,她心中一动便隐瞒了下来,又信口开河的应付长公主几句。不过长公主大概也没信她的话,周淮也就没追问是谁送的花瓶,两人都在提防着对方,而这二颗丹药,周淮也没打算再还回去,她看了看老态龙钟的老太上皇,对方看见丹药后对她的神情明显已有所缓和,周淮便知道拿出这丹药就知赌对了,因为近几年景国因前朝贵族服食丹药的风气恢复并有盛行之势,而老太上皇更是首当其冲,周淮此时心中才稍微松了口气。
老太上皇带着微微浅笑看着周淮的小心翼翼又故作镇定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有些好笑。他只是以为周淮怕自已而已,并没有想到周淮是担心老太上皇因萧家一事迁怒于她。其实老太上皇近来虽因萧家被诛三族一事抑郁寡欢,但本来就是因利益结盟,能有什么感情?而且老太上皇根本就没把周淮放在眼中,觉得只是一个小孩而已,二方博弈的棋子,有什么好报复的。他只是有些好奇周淮以及这块玉鱼,但仔细研究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而周淮因处事不惊看着倒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显得乖巧些,其他的也没什么出挑的,便失了兴趣,将手中的玉鱼让身边的太监送还给她,又就着太监托举过来的手,看了看那二颗丹药,正欲说话,就有太监来报:陛下至。
“说了来做什么吗?”老太上皇看了眼周淮才问那报信的太监。
那太监跪着回:“回禀圣帝,鸾驾前的吴公公说陛下来看望圣帝,略表孝心,还带了不少礼物。”
景国尊儒,宣传仁孝,自老太上皇从行宫回来摄政监国后,皇上武明泰作为孙子,虽然不用晨昏定省,但表面上该尽的礼节还是会尽到。
老太上皇听了却只冷哼一声:“用不着,让他回去。”
老太上皇说完就挥手让那太监出去,又看了看周淮,让太监去取了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送给了周淮,看外面已是夜幕低垂,便召来两个心腹太监小声吩咐:别用药了,蒙上眼睛好生送回去。并嘱咐周淮,老老实实跟着回去吧,但不许将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周淮点头,乖顺的任由太监用布蒙住眼睛,当眼睛处于漆黑中,听觉会更敏锐,当一声密道开启的声音后,太监便架着她走入了密道。
等周淮再次站在被劫走的位置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她环顾周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影。
武明泰在月上柳梢头的御花园中,步伐不紧不慢的朝周淮走去,一步一步,终于与周淮隔着一株茂密又低矮的海棠相视而立。黑夜已经笼罩了他们全身,周淮却感觉自已能清楚的看到武明泰脸上的神情,这让她突然想起了前世母亲血祭时的情形,那一次他们也在一片漆黑之中对视,对方也是这样置身事外的淡漠表情,然后阻挡在她面前。周淮心中刹时就生出几分愤懑来,这情绪来的突兀又有几分陌生,让她的眸子也渐渐清冷沉寂的如被薄冰覆盖,她冷冷的盯着武明泰不动不语。
武明泰轻叹一声,先开口了:“我送你回去。”
周淮站着不动,看着对方缓缓的摇了摇头说:“我想回云州。”
武明泰沉默了下来,脸上神情隐在黑夜中,周淮分辨不出,气氛也似夜色般凝重,周淮却继续说道:“在这里我迟早会死的,躲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周淮清楚的知道她自已压根不是玩心计谋略的料,文不成武不就还懒的学说的就是她,所以就算有武明泰偏帮着,但再在这宫中呆着也迟早会死,她今就被老太上皇这一出像绑架似的手段给吓的不轻,虽然最后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但她还是想尽快远离这个权势场。
武明泰将目光移到周淮上午被打的脸颊上,然后说:“那就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决定别人的生死。”
周淮低着头,却字字清晰的说:“那样活太累了,我不想要。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 ,但我只想过普通生活,你让我回云州吧,前世的一切就让它如过眼云烟,这一世我想重新开始。”
周淮说完,才抬头看向武明泰的方向,她知道武明泰不会轻易放自已走,但现在所有的事情明显不对劲。曾经景国百姓都知道,当今皇帝至仁至孝,不争权,也不贪恋皇位。可是事实呢?八年前曾被百姓们盛赞的贤王靖亲王武明珏死了,权倾朝野的萧家说灭就灭了,能当二十多年摄政圣帝的老太上皇,一举一动却都被监视中,这一切她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但她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武明泰在她身上谋划着什么大事。这种感觉令周淮有些焦躁不安,感觉自已现在就像是只落入了陷阱中的猎物般在困兽犹斗,这种悲戚感似乎是从护国寺开始,或者在她没发觉的更早以前,也许是在她进京的时候,也许早到她带着玉鱼出生的时候。她就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此刻已深刻的感知到猎人在缓缓的靠近,她迫切的想逃,但现在的她又实在太过弱小,无法反抗的成了猎物。
一阵晚风吹过,周淮抖了一下。刚才一直看着周淮没动也没开口的武明泰终于说话了:“重新开始?你不可以!你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周淮听了,面如死灰的抬头看着只能看到一团黑影的武明泰,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然后微偏着头轻声的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