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她像是在拿砖瓦努力修补一道岌岌可危的堤坝,那边是滔天汹涌的洪水;尽管她已经修得非常尽心尽力了,可是洪水拍堤坝的力道却一次比一次猛,而她站在堤坝上终日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溃堤。
溃堤会怎么样呢——顾知念近乎绝望地想,那就完了。她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所有的卑劣所有的丑陋所有的不堪都会完全在谢瑾面前暴露无遗。这件事从她们相遇的一开始就错了,她本来就不该以那样低下的姿态向谢瑾谄媚,更不该以小人心思蓄意报复,这种种都在近乎无暇的谢瑾面前,显得那样丑陋和难看,根本不配站在谢瑾身边。
谢瑾是多么单纯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干净得没有一点别的心思,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顾知念在这样的惶恐里,猛然想起来,之前做的白梅花下梦里,苏姒的一句话。在失去皎月姬的漫长几年里,秦王妃深居简出,日日夜夜娴静地坐在书案前发呆。她提笔,失了神一样,反反复复只写一句话,笔锋凌厉,她脸色格外苍白。
那一句话是:“自审兀杂比不上她分毫纯净如玉。”
恋爱中的人都是盲目的,会无限放大对方的好和自己的缺点,无比缺乏安全感,显然顾知念目前处于这种状态。
这一天的试探后,往后几天谢瑾反而没有再次问些奇怪的话了。顾知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在课上常常走神,一笔一划在手边的任意纸张空白处反复写“自审兀杂比不上她分毫纯净如玉”,午后阳光很好,她心里却惊涛骇浪。
试探的那一天过后,第二届城邦联赛也开始了。念念不忘收到了来自精灵的密聊:我在决赛等你。
嚣张得不行,也的确是全服第一一贯作风。顾知念苦笑了一下,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谢瑾现在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为什么会知道?若是不知道,她又为什么会问出那几个尖锐的问题?
其实谢瑾的那几个问题,要是抛去顾知念的身份,其实只是很正常的朋友关怀。但是顾知念本来就心虚,又容易多想,这一下就把惶恐无限放大了,越急越出错,整个人最近的精神状态都不是特别好。
虽然她状态不好,但是打联赛还是比较顺利。十多天的赛程很快过去,进入双强对决,果不其然,一边是念念不忘,一边是阿尔弥斯。全服第一第二对决的前一天,论坛流速几乎爆炸了,两人的声援掐得昏天黑地,技术分析帖也占据了半壁江山,几乎所有《玄机》玩家都在津津乐道这场自东西大陆合并以来双强的第一次正式对决。
然而顾知念没时间关注论坛的火爆。言修远早就注意到了她最近魂不守舍,约她出来吃饭,顾知念想也不想,以晚上还有比赛拒绝了。言修远却强硬道,有比赛也不差中午吃顿饭这一点时间。
关于谢瑾的事情,顾知念是断断续续和言修远讲过大概的。言修远此时看着对桌一脸苍白、饭也没吃几口就搁筷的姑娘,心里了然:“说吧,出什么事了?她发现你身份了?”
顾知念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低着头,烦躁地摆弄一个盘子。
言修远还想说点什么开导,视线往窗外一望,一脸惊讶,敲了敲顾知念的盘子:“你看窗外?你女朋友好像在外面。”
他和谢瑾同班,当然认识。
初秋的天气有点冷了,谢瑾随意穿着一个外套,没有拉拉链,任凭金属头被风吹得乱摇。一条马路的间隔,她路过这里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站着看了很久马路对面那间小店里,落地玻璃后,她非常熟悉的一男一女对桌吃着东西。
女的是顾知念,男的是顾知念之前所说的那个渣男。谢瑾就站着,静静地看着,看着两人相谈甚欢、举动透着说不出来的亲昵和熟稔,而小徒弟对她的说法是和朋友吃个饭谈事情。谢瑾知道她应该走,最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她挪不动脚步。
她也忘了她站了多久,直到那一对人用餐完毕,男的抬起头看见了她。
顾知念抬头看见谢瑾身影的时候,心里就嗡的一声。她想起了那个初见时编造的关于渣男的故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言修远——她一把推开椅子,望着隔了一条马路的熟悉身影,跌跌撞撞失态地冲出店门,跑过川流不息的车,将一长串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声全数抛在脑后,眼里只看得见脸上毫无表情、似乎一如既往的谢瑾。
混血姑娘就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看着她跑过来,一动也不动,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像一座亘古的冰山。
完了。顾知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一个念头:这下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第101章 掉马
谢瑾站在那里, 冷眼瞧着姑娘越过一条马路的距离, 向她跑过来。
姑娘气喘吁吁, 在她面前紧急刹车, 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好几口气,呼吸还没匀下来, 已经急着抬头,张口分辨。她的长发在刚刚的跑动过程中变得乱糟糟, 眼里全是惶急, 脸颊红扑扑, 看起来很是可怜。
谢瑾心里就想,何必这样呢, 该不知所措的人是我吧。
她并没有处理此类事情的经验, 最大的自我保护机制就是转身就走,事实上她对前男友就是这样的。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迈不开步子, 就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顾知念惊慌的神情, 居然还觉得有一点可怜。
“不是……不是那样的, ”车水马龙, 喧嚣声很大,顾知念也不注意形象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声音半淹没在机械引擎里:“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解释。”
她说着说着,声调里几乎带上了软弱和乞求。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她脑海里到现在还轰轰作响,心脏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呯呯狂跳,只知道要先把谢瑾留下来,断线一般重复着:“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谢瑾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波动。她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慌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