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沈家此举,算是摆明了告诉大家——我东街沈家,与西街沈家,从此再无干系。
沈练虽然嘴上一直说,两家关系断了就断了,但她还是会不时地碎叨叨念两嘴。
芙蕖知道沈练骨子里重血缘亲情,听了她念叨便也就听了,可沈去疾却对此表示有些不屑,不过是因为快过年了,沈练没有像以前一样暴着脾气责骂儿子,只是摇着头叹了沈去疾一句小白眼狼。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和往年一样,沈叔胜带张姨娘、秦姨娘在思归院过小年,沈练和芙蕖带着沈去疾等几个小辈,在老太爷沈西壬这里吃年夜饭。
今年的饭桌上,虽然少了老祖宗,但多了个魏长安,沈余年怕母亲再因为怀念老祖宗而太过难受,便举着酒杯嘻嘻哈哈地要同母亲和大嫂吃酒。
结果魏长安的酒盅在快递到自己嘴边时,忽然被正在偏着头同那边的两个弟弟说话的沈去疾给伸手劫去了。
“她不胜酒力,一盅醉两盅睡的,夜里还要守岁呢。”说着,沈去疾伸出胳膊,隔着中间的魏长安,极快地同沈余年手中的酒盅碰了一下:“我喝就行了。”
说完,不等沈余年反应过来,沈去疾眼睛不眨地干了一盅酒,辛辣的烧灼感沿着喉咙一路向下,最后流进胃里,烧成了一团火。
吃过年夜饭后时辰也不早了,大家移步去西暖间玩,有说要搓麻将的,有嚷嚷着玩牌的,总之各抒己见,沈去疾错后一步,在将要进西暖间的门时,稳稳地拉住了魏长安。
“怎么了?”魏长安微微仰起头,眼睛随意地弯成月牙,看得沈去疾有一瞬间的思绪游走。
她摸摸鼻子,又挠了挠耳垂,压低了声音说:“一会儿你同他们一起守岁,子时前到廊下踩过芝麻后就能回去了,我让沈盼送你,回去后早些睡,明儿还要早起,记住了么?”
“你要去哪儿?”魏长安的双手下意识地抱住沈去疾的小臂,隐藏了许久的思家的心思,轻易地就被这人勾了出来。
魏长安鼻子泛酸。
沈去疾看一眼被她抱住的手臂,垂眸遮住了自己眼里的情绪——吃年夜饭时她就看出了魏长安思家的心思,她真的很想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抱进怀里,柔声安慰,或默默陪伴着。
沈去疾勾了勾嘴角,抬起来去点魏长安额头的手,最终变成了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没事,我只是要去小祠堂为父亲守一晚上长明灯……别皱眉,没事的。”说着,她起抬手,用拇指指腹将魏长安蹙起的眉心抚平。
不等魏长安说什么,沈去疾就挣开魏长安的手,拿着领裘袍离开了。
魏长安歪歪头,转身走进了西暖间。
她进来时,老太爷和婆婆沈练在摆围棋,芙蕖姑姑和沈余年、沈去病以及沈介凑了一桌麻将,正在码庄,小锦添由奶妈陪着,在一旁玩耍。
见魏长安进来,沈余年摆着牌同她招手:“大嫂,快过来,你快来看看我这手气,绝了……”
魏长安走过去在余年身边坐下,屋子里的人各有事做,好像谁都没有发现沈去疾的离开。
一圈麻将下来,到底谁输谁赢,谁摸了一手好牌,魏长安根本无心看。
不远处的小祠堂,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香烛比平时多点了两倍,白色的蜡烛在供台后面一字排开,红色的烛光将正中间的牌位照得清清楚楚,“先考楚公讳仲鼎之灵位”几个描金字,也在烛光下泛着柔和。
沈去疾跪在牌位前,拿起挑子,挑了挑长明灯的灯芯。
父亲楚仲鼎因为母亲沈练的固执才意外丧命的,可母亲沈练却认为,命,归天不归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楚仲鼎该那个时候车毁人亡的,那是他的命。
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沈去疾断然不敢苟同母亲的想法——父亲楚仲鼎是因为大雨天被母亲沈练催着赶路,才发生意外车毁人亡的,可母亲却一口咬定那便是父亲的命,还不认为当时暴雨天赶路有错。
沈去疾认为母亲的认知就根本是个错误,她人生中和母亲的第一次争执,便是因为这个。
后来,每年的除夕夜,母亲沈练都会让沈去疾在楚仲鼎的牌位前守一夜长明灯,而这长明灯,沈去疾一守,就守了七个除夕至今。
夜又深了,大概快到子时了吧,外面依稀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长明灯在香雾缭绕的小祠堂里安静地燃着,沈去疾闭着眼,明明眉心微蹙,神色却是安然。
父亲意外离世时自己年已十岁,故而对父亲的记忆也算清楚,她甚至还依稀记得父亲的模样——单眼皮,高鼻梁,厚嘴唇,父亲眉毛特别黑,皮肤也黑,父亲的个子不高,但父亲身材魁梧,父亲还特别爱笑,他的笑是总特别爽朗,父亲的脾气也特别好,父亲会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领着她和余年逛庙会……
魏长安悄没声儿进来时,就看见沈去疾跪坐在蒲团上,周身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之中,消瘦的身影在热闹的鞭炮声中显得愈发孤独,让人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身边的蒲团上突然跪下来一个人,沈去疾吸吸鼻子,在满屋的烟熏火燎中闻见了一缕熟悉的清香。
“你怎么来了?”她睁开眼,眸子里的困意一时没来得及散去:“天寒地冻的,这里冷,你赶紧回去……”
“沈去疾,”魏长安朝供桌后面那个孤零零的牌位磕了个头,“就让我陪着你呗。”
“守长明灯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沈去疾的大眼睛逐渐清明,这人的眼角微微一弯,便轻易牵动了魏长安的心神:“要是真陪我跪过后半夜,后天你回娘家怕是要瘸着的。”
“那你呢?”魏长安握拳的手抠住手心,“你要跪到天亮,然后直接去给老太爷和母亲她们拜年?”
魏长安看见眼前的沈去疾突然朝自己含蓄一笑,清浅地说:“这个没事,我已经跪习惯了,你不一样,快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怎、怎么了?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