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有多少恨不知晓,可齐昕做到这样的地步,大概也是真的疯了。
到底也是累了,又或许是相拥取暖过于叫人安心,没能聊多久,二人便双双睡去。
恍惚之中,兰恬仿若是回到了兰家,只是地方熟悉,眼前的景象却陌生——兰家是不可能经历过这样一场浩劫的。
如何能称之为浩劫呢?除却大火连天,各处屋舍已然烧得不成样子。
有人跑了过去,兰恬喊了一声,对方却没反应,她伸手去拦,手臂去生生穿过了对方身体。
这不是现实。
刚有这样的想法,兰恬便听到了兰情的声音:“玉胭,你与小恬一同,去将西院的人带出来,千万要带着家人们离开,这边我会管着,兰家只要还有一个人,便不算倒下。”
她看见了满是疲惫的兰情,看见了意图留下却追不上兰情脚步的兰玉胭。也看到了满是无措的自己——其实那个兰恬也只是站着,出奇镇定,可唯独因为那是她自己,她才能知晓对方有多不安。
不能任- xing -,也没得选,兰家的种,不能绝在这儿。
她听到了自己的话:“分头走。”
语气里透露出了不待见,仿佛眼前人会拖后腿。
看见自己的那一点熟悉感骤然消散,她与兰玉胭的关系,原本不是这样的,这样的态度,分明在一同出来过之后便改变了。
兰玉胭对此也没有异议。
之后她看见兰玉胭在火海里搜寻活口,看见了她不顾一双手便要去救被杂物压住的长辈,看见她被推出火海,叫兰双双一把拉着飞跑出去——她们身后的屋子,在那一瞬倒塌。
她看见了自己组织着家人走上了离开的暗道,入了山,也看见她姐姐朝这边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回到了兰家。
身后是朝廷的追兵。
之后是连日大雨,浇灭了火,却也浇熄了不少人的希望。
哪怕火灭了,她们也不敢回头,一众人全是老幼病残,回头不过羊入虎口。
她看见兰双双站了出来,站在自己面前:”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兰家便还在,你愿意带我们走下去吗?家主!“
那一声”家主“隔了一个环境,敲在了现在的兰恬心上,也敲在了幻境中的兰恬心上,不管如何,兰情凶多吉少,失去至亲之后,哪怕再怎么难过,也必须是担负起一个家的责任。
然后兰玉胭也站了出来——那个沉默寡言的兰玉胭也站了出来:“家主,我们要往前走。”
之后便是逃亡,她看着自己在努力,看着兰双双不断去鼓励所有人,看着兰玉胭凭借着从前在藏书阁里泡出来的见闻,带着一些孩子采集山货,兰双双和自己以及一些身手好一些的人外出打猎,让一大帮人度日。
原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在磨砺中一点点成熟,孤僻如兰玉胭,也学会了抱着失去了亲人的孩子,安抚他们入睡,用体温为他们取暖。
后来,遭遇突袭,兰双双拼了一条命护她们离开,最后只留了一句“走下去”。
兰恬看着气氛逐渐变得压抑,看见兰玉胭沉默许久之后默然起身,走到了另一个角落里,继续哄着孩子睡觉,陪其他女人缝补破碎的衣裳。她看见自己也慢慢站了起来,学着兰双双从前的模样,去动员,去坚定地说一声“兰家还在”。
曾经舞刀弄剑的手捻起了绣花针,学会了生火做饭,曾经握着书卷、拿着扫帚的手,也学会了拿起石头或是匕首,守护着背后的人。
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
每一个人都想活下去。
哪怕是这一份念想建立在杀伐之上,也想继续活下去。
东躲西藏,也总是会被人找到的,每一次交锋,她看着自己出手干净利落并不觉得奇异。当初在归雁山,也是她第一回杀人,看着双手染血,心里也是有恐慌,只是一双手反倒是稳了——她要活下去,也要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可当看见兰玉胭也与她一般保持着冷静时,她却心里有了不忍——不管面上如何冷漠,总是会难过的。
说到底,谁都不是草菅人命的人。
逃亡的这段时间里,兰恬与兰玉胭之间也没了从前那种相互容不下的气势,倒是有的时候,兰玉胭打了水,会分给兰恬一碗,兰恬烤好了鱼,也不忘给兰玉胭留一条——自打兰双双没在了,她们俩之间没了缓和的人,倒也是必须一块儿处着,久而久之便发觉从前是自个儿过激了,对方兴许也没那么不可理喻。
甚至于还生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情绪。
加之剩下的人里她俩身手算是最好,虽不曾联手,可处理起事情都是干净利落,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谁又会不喜欢一个不麻烦的同伴呢?
就如同现在的兰恬与兰玉胭,也是好好相处之后,才建立了极深的情谊,旁人都无法取代,而这幻境中,更是多了一层相依为命的意味。
兰恬从未想过兰玉胭会死。
当她匆匆赶去帮忙,看见两支箭穿透了兰玉胭的时候,才骤然惊觉,原来足够强大,努力去保护别人的人,也是会死的。
幻境里的兰恬如何兰恬不知晓,她站在幻境之外,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抽了一下。
原本以为,哪怕是颠沛流离,也能相伴着走下去,那一日逃出了生天,重新建立起兰家,她必要郑重地与兰玉胭说一声对不住。
哪怕是一辈子逃亡也没关系,只要大家还在一块儿,将这信念传达下去也便够了。
原来,兰玉胭也会死。
没了兰玉胭之后,兰恬也变了不少,比从前更为- yin -郁,动起手来也是更狠戾,从前还想着不下杀手,如今却是什么都不顾了。
天总有亮的时候,这一回齐昕倒台,用的时间却长出太多太多,是林晗带着人站在了同样被诬蔑的齐飞身后,暗中支持着齐朝歌扩大朝中力量,而一向与皇帝琴瑟和鸣的皇后居然也是在皇帝的茶水里下了数年的毒——从齐飞与兰家被污蔑有反心,皇帝下令格杀勿论的那一日起,她便这么做了,做了这一件,任何很多年,都不曾做下的大逆不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