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湛把他放在桌子这边的高椅上,让他坐稳了,然后就把鸡蛋羹和勺子都拿了过去,摆在他面前,只说,“自己吃。”
越筝两只乌丢丢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我就想过去把越筝抱回来,文湛按着我的肩膀,没让我动。他把另外一碗东西放在我面前,“吃饭。吃饱了你陪越筝再睡一会儿。”
越筝最听他的,乖乖的低着头,自己用勺子挖蛋羹吃,我却什么胃口都没有。文湛坐在我身边,冷冰冰的说,“我不介意喂你。”
我轻轻摇了摇,吞了两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又说,“我让他们给崔碧城传信去了,说你留在东宫,让他不要担心。”
“好,多谢。”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陡然缩进,攥起拳头,显得有股子无名火,我抬头看了看他,谁想着他没有看我,而且扭头看着越筝,温和和的笑着问,“水蒸蛋好吃吗?”
越筝抬头看我,把勺子中的东西吞下去,又冲着我们摇着勺子点点头。
我又吃了两口,就觉得脸有些发胀,不想嚼东西,让我觉得这饭吃的有些苦闷。吃了两口,实在没有心情再吃下去,我就过去抱越筝,他又用两只小手攀住我的脖子,我怕他累到,就拍拍他,“宝贝儿,松手,让我抱着你就好。”
越筝的两只小手在我脖子后面画圈圈,弄的我痒痒的,可是他就是不松手。文湛哼了一声,他在桌边,拿着我的勺子吃我剩下的那碗像是燕窝粥一样的东西。
他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想必他也知道,让你抱着随时会把他扔在一边。”
我没搭理他。
我把越筝从我脖子上扒下来,喂了药,他就像一只吃饱的小猫,摊着小肚子,四脚八叉的躺好,我骚了骚他的小肚子,他滚来滚去的,最后滚在我怀中,两只小手还是攥住我的衣襟,就是不放开。我亲了他一下,也就随他好了。
昨天晚上熬了一晚上,现在见他也不哭了,高热也退了,像只幼猫一样安静的躺着。我躺在他身边,拍了他几下,自己也困了,就搂着他也睡了。
外面一直在下雨,东宫黑色的琉璃瓦噼里啪啦的响着,我小心翻身,怕压着越筝,却似乎感觉到有人用手指在若有似无的拨弄我的头发,我伸手挡了一下,手腕却被提住了,然后就是细碎的,热热的,像舔舐一般感觉。
我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并没有人,我抓了抓头发,知道自己做梦了,不过脸颊上一阵冰凉,似乎是那种稠粘的薄荷药膏,让我的嘴巴子好受了很多,我想着,晚上醒了的时候,也许可以吃一只鸡。
大约是掌灯时候,我把越筝抱出去一起洗澡,在一个大木桶里把他涮干净,就抱着他吃晚膳,满桌子的菜,异常丰盛。
我怕他病好了之后继续追问他娘亲哪里去了,我甚至准备好了一大堆胡说八道的说辞,不过越筝好像把这个事情整个忘记了,就像他娘裴贵妃这辈子就没有在世上走过一遭似的,弄的我吃了两口鸡肉,就没什么胃口了。
越筝好的很快,第三天的时候,一早,他就像一只活泼的小兽一般,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御膳房做的南瓜糕和酥饼送了过来,我泡了一壶甜菊茶,一壶参茶,端着就向东宫书房后面的竹蕉苑走过去。
越筝病了几天,落了些功课,他现在毕竟身子还没有好,又不想恭敬的做在大本堂听侍读学士摇头晃脑的讲经论道,所以文湛抱着他,在竹蕉苑正在补课。
我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越筝坐在太子的怀中,小手指按在书上,正在咿咿呀呀的学着念。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文湛淡淡的问,“念的不错,这句话出自哪里?”
“《易经》,初九的爻辞,是孔子说的。”
越筝答出来,高兴的仰起头,小眼睛笑的亮晶晶的。
文湛又问,“那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做任何事情都要慎密,这样才不会失信于天下。”
“嗯,还有呢?”
“还有……”越筝抓了抓头发,抬头看着文湛,“不知道。”
文湛说,“做事善于独断,果于诛杀,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在谋划些什么,所有的心思都不让别人知道。”
“真的吗?”越筝又抓了抓头发,他一抬头,正好看到我,“呀,是怡哥哥来了,哇,还有我爱吃的南瓜饼和红豆酥饼!”
他扭着小屁股就要从文湛怀中跑下来,被文湛抓了回去,淡淡的说,“把这段看完再去吃酥饼。好,现在重新背一遍。”
越筝丢丢的看着我手中端着的东西,吞了口口水,又不敢违背文湛,于是脆生生的把整段书背了一遍,又把文湛讲的解释重复了一遍。
他又看了看我,问了一句,“六哥,你说,做事情,谋划事情的时候,谁也不能告诉吗?”
“嗯。”
“那,怡哥哥也不能告诉吗?”
闻言,太子抬头,隔着书案看了一眼我,点头回答越筝,“对,不可以说。”
“为什么,是因为怕他担心吗?”
……
那边有风吹动竹叶,芭蕉,沙沙的声音。
文湛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他没有说话。
沉默了很久,似乎有一生那么久远,文湛轻声说,“不是。这就像饥饿的人吃残羹冷炙,将要渴死的人喝脏水一样。即使饭菜是馊的,水是苦涩的,可是只有把它们吃下去,喝下去,自己才能活下去。”
“这也一样。只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藏的心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才能活下去。很简单的原因,和怕不怕谁担心这么温情脉脉的借口没有关系。”
“可是……”
越筝抬头,嘟着嘴巴看着他。
“这样做下去,无论成败、生死,都是一个人来承担,会不会太孤单了……”
文湛没有说话,他把越筝放下,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去吃酥饼吧。今天的书背到这里就可以了。”
“哇!酥饼!”
越筝像一只不太肥,但是比柴鸭要圆润许多的香酥鸭一般,快乐的向我这边跑过来。
我把酥饼递了一块给他,他吃的津津有味。这个时候他的大伴卫锦说,尚衣监过来人要给他量身裁制秋天的衣服,太子点了头,于是卫锦就把七殿下连同他的酥饼和甜菊茶一起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