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没有给他幸福的能力,至少,可以为他斩断不幸。
对不起,也许这句话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对你说了。
可是我还想在心底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遇到了我……
203
崔碧城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剥花生。
一颗一颗的弄,把皮敲掉,又把里面的红衣弄干净,就放在一旁的小簸箩里面。
他下了轿子,一身轻松,拿着他那个孔雀拐棍一点一点的走进来,“大门怎么开着呢?”一进来看到那边石桌上摆放着的整齐的酒菜,旁边还有木盒子,他坐到那边的石头墩子上,“刚才他来了?没怎么样吧。”
我还是在剥花生。
不剥花生我静不下来。
崔碧城见我不说话,就过来,在我面前盘腿坐下,抬头看我的脸,是平的。
“居然也没打你,真稀奇。怎么,那个小狼崽子转性了?”
他说着,自己也拿着花生剥起来。
我,“提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崔碧城,“同意,尹部堂当时就同意了。他没说什么,不过尹姑娘提出想要见见你,虽然当时被她爹骂了一顿,后来也没再说话,可我还是觉得她想要见见你。对了,听说当时宫里的娘娘提婚事的时候,是人家姑娘答应的。尹部堂原本不想找一个亲王做女婿,只是后来出了宫变那件事,尹部堂立马就同意了。他说,你是他故人的儿子,他家的闺女就是给你预备着的媳妇。”
“可是,弟弟啊,你真的想好了?要娶人家的姑娘?娶了可就真是一辈子的事,以后再生了娃,想反悔都不成了。”
我点头。娶吧,不娶尹绮罗,就怕她也没了……
尹家在雍京的宅子不只一间,上次找尹绮罗的那个小院是她娘给你预备的嫁妆,尹部堂进京之后,住的是北城的大宅。虽然跟别的那些雍京本地的大士族没法比,可也是三进的大院,正北一排大房,挂着皇上御赐的匾额,对联,还是画作,显得堂堂正正,气派非凡。
尹名扬坐在主位上,有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我。
我也看着他,其实我心情挺复杂的。
对抗匈奴的宿将,手握雄兵的总督,国之干城,亲生父的旧友,生了个闺女非说我给我预备的媳妇,嗯,我以后老婆的老爹,我的未来岳父老泰山……
可今天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
他长的挺好的,就是有些文弱,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是个教书的先生。白净的面皮,有些微微细长的眼睛,留着三绺胡须,修理的溜光水滑的。身上穿着一套浅灰色套深蓝色绸布长衫,脚上是一双黑布鞋。
其实,按理,我是民,他是一品官儿。
我见他还是要叩头行礼,可他一再说,免礼免礼,就把我让在首位的客座上,接着就让老仆端上茶水和点心,可是谁也没动。
官面上的礼,端茶就要送客或者辞客了。
“我……和你父亲,是旧相识,他救过我的命。
尹家和老赵家是世交。我父亲曾经与你爷爷共过事。他当时是甘宁总督,我父亲是他的粮道。那个时候,大郑的军队不打匈奴,打的是西疆。西域十六国闹的最凶的是高昌。你爷爷曾经立下血誓,不灭高昌誓不为人,并且立下家法,子弟万代不得结交高昌人,违者必诛。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赵家就没落了,再往后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我以为你一落地就没了,谁想到,……
诶,也苦了绮罗这孩子了。”
我低头,“没有人对我说过。”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爷爷立过誓,赵家子孙万代不能结交高昌人,违者必诛!
尹名扬,“这么多年,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了,谁还敢再说别的。”
他显然,把意思弄拧了。
“我向宫里的娘娘请了旨,说咱们两家的婚事就按甘宁那边的老习俗办,但是娘娘的意思别太铺张,说也怕给我招惹祸事。我知道,雍京现在这个形势,的确是凶险万分,可我就绮罗这么一个闺女,怎么也不会委屈了她。
彩礼什么的也还是要送,我再给绮罗陪嫁一座大院,仆从什么的,你们两个商量,愿意用雍京这边的人,你们就在这里找,要是用的不顺手,那就告诉我,我从老家给你们找。老家人,踏实。”
我只听说过,我姓赵,即使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我亲爹究竟是谁,我也知道,他就是赵汝南。一个被凌迟的,子孙几辈子翻不过身的罪人。现在我又知道了,我爷爷曾经也是纵横一时的沙场宿将,这不过这些辉煌,随着赵家的没落而终于被所有人遗忘了。
我忽然又想起来阿伊拉和那个孩子。
原来,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的不容于世。在逆伦,宫闱阴谋,我的怯懦避世,国恨家仇之外,竟然还是祖父的遗训。如果祖父地下有知,他的子孙血脉中已经融进了高昌人的血,不知道等我以后追随他老人家到地下去之后,他对我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孙子,还有我那个没有缘分见天日的孩子,会不会又来一次大杀伐?
我有些恍惚。
尹部堂又说,“晌午的时候,留下吃个饭吧。是老家那边的饭,可能你在雍京多年都没有尝过,不知道顺口不顺口。”
尹名扬虽然没有明说同意,他还是让尹绮罗和我见面了,毕竟尹姑娘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过门前自己私会男人会落人口实,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他未过门的夫婿。
尹绮罗也在尹部堂这个大宅子里,她还那样子。
脸上是精致的妆容,不知道她的胭脂珠子粉都是怎么弄的,跟别家的不太一样,她总能让自己的脸上有一层柔美的光泽,甚至有些水润。
她在花园中乘凉,她的丫鬟在不远处的曲水池旁边扑蝶,我们就在一片茉莉花丛旁边’偶遇‘,她送给我一个不大不小的绣荷包,上面绣着万字符,里面装了一些薄荷、冰片和蒸露玫瑰花,散发着夏夜雨后繁花似锦的味道。
我看到她手腕上的那串珠子,想着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我的心里复杂极了,最多的应该是愧疚。我的那些破事要连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跟着我受苦,我就开始摧心肝。
尹绮罗忽然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从我答应宫里的亲事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人。雍京城里面关于你的传闻,并不少。”
我点了一下头,“嗯。”
“不过,也不比别人的传闻多一些。”
我,……
“抚远将军府的二小姐嫁人的夫婿是忠义伯家的三公子,昨天从南街抬回来一个花娘做第四房姨太太;之前礼部尚书家的三小姐因为陪嫁少了,被夫家嫌弃,可是畏惧尚书家的权势又不敢休妻,所以只能冷淡她,让她到家庙吃斋,同时又娶了江南巨商周家的庶出第七房头的小姐做平妻;宛平郡王家的小儿子因为在南馆争风吃醋,而打死了元侍郎的三公子,当即被收押,郡王家的王爵都被裁撤了,老郡王当场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