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长。
长的似乎可以生出蔓藤,缠住我的脚,直接拖我下十八层地狱。
文湛下手越来越狠,打的我全身筋骨仿佛都碎裂了。
黄瓜在我身边一直哭,他想要扑过来代替我受罚,可是他被两个缇骑壮汉死死的按住,动弹不得。
终于,柳丛容噗通一声跪在文湛脚边,哭喊着一直猛磕头,“求殿下开恩,别打了,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的,殿下,殿下!!”
柳丛容疯子一样的磕头,那声音咚咚锵,好像大戏开始前的锣鼓声,如暴雨一半。
然后,文湛停手了。
我爬在石板上再也无法起身。
文湛走过来,他伸过来他的手指,热的烫人,他还像原来那样,很温柔的撩起我的头发,把它们别在我的耳后。
他俯下身,情人一般的耳语。
“承怡,我以后不再逼你,也不会再爱你,不过……你逃不掉的,……留在雍京吧,无论你是谁的儿子,无论你是谁,你生在雍京,那么……”
“你死,也要死在雍京!”
229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我真的快要死了,所以留在宫里,就住在原先我和我娘住过的冷宫。宫墙破碎不堪,床铺、帐幔、桌椅板凳,甚至连灶台都是荒芜的,充满了鬼狐气息。
外面雨下的很大。
树枝摇撼猛烈的敲打着窗户格子,潮湿的气息似乎透过一尺厚的墙,一丝一丝的爬了进来。
重伤之后,就怕这样的天气。
那种冰冷的湿气顺着裂开的皮肤,沿着骨头缝向上缠,疼的连骨头都开始打颤,弄的我白天晚上都睡不着,乘着自己还算清醒,我抄过递过来的药碗磕碎,冲着自己的脖子就要捅,被人扭住手指夺走了碎片,推倒在床上,这一下子又狠又重,闹了一下,我自己全无力气,只能像只死狗一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承怡,你再敢,我就……”
然而后面的话我就听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睡了,还是晕了,反正就是听不到声音了。
中秋过后,秋天就差不多过完了,老话都这么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的雨一场比一场冷,就算钻到被子最深处还是冷的发抖。
冷……好冷啊……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冻死的时候,忽然在屋子中生起了一堆火,然后我身上盖了一层很绵软的被子,一双女人的手,像我娘一样轻拍我的后背,随着一个很轻柔的声音,“没事了,没事了……”
随后,总是迷迷糊糊的,总感觉变换了屋子,外面没有幔帐,桌椅板凳都换了,有新松木的味道,很好闻,还有就是那双像我娘一样的手,总是在我周围。
“听话,张开嘴,把药喝了。”
声音也很好听,柔柔软软的,新蒸的米饭一样。
我终于还是活了下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窗子外面光秃秃的,树叶早就落光了,一阵风过来,枯枝枝桠乱晃。
屋子中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尹绮罗的声音。
“林医正,多谢您费心惦记,外子的伤能好的这样快,并且没有伤及内脏,还多亏了您的医术高超。本来我们全家都应该对您感恩戴德,甚至要开中门,设大宴款待您,只是如今这个局势,……我们府门外面是都察院的人,一天几拨,都在外面蹲着,一门心思想着再找出我们点把柄,大有不弄的我们家破人亡誓不罢休的架势。所以就请林大人多担待,有什么事,从后角门进出,虽然对您不恭敬,也是为了我们都好。”
林若谦手边是一股辽东山参的味道。
他说,“赵夫人,下官知道了。这些药材都是大内出来的,是皇上的意思,都察院那些人就算有栽脏陷害的心思,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尹绮罗,“皇上维护外子的心思,我们都清楚。可如今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外子身份不同以往,被夺爵的庶民毕竟不是皇子,在朝廷看来,我们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再说,外子之前做事有些鲁莽,闯了大祸,如果不是皇上维护,都察院的人就可以给外子安上一个私交高昌余孽,闯宫,劫杀近卫军,谋害七殿下越筝,等等的谋逆重罪。都察院如今只是监视,而没有动作,已经很好了。”
林若谦点头,“赵夫人知道就好,毕竟国家有国家的法度,犯了王法,谁也难逃责难。就算太子殿下有意维护,也得适可而止。”
半晌没人说话。
轻轻的脚步声,他们到了门口,挑起来帘子,就听见尹绮罗的声音,像冬日的水流一般,“如果太子殿下少维护一些,我们就更感激不尽了。”
林若谦走了不久,崔碧城就来了。
他也拿了人参过来,我这个屋子让他们弄的总有一种药材的味道,用昙花香熏着,都盖不过去。
“醒了吗?”
他似乎没有对我说,然后尹绮罗过来,用柔软的手指抹了抹我的额头,回答了一句,“嗯,大约是醒了,就是没什么精神。”
说着,崔碧城也坐在床沿上,把我的头发拨开,又给我压了压被子,我用力伸手,从被子中探了出来,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骨头很硬,掌心因为握鞭又有一些小硬茧,再加上他不知道轻重,只晓得攥着我的手,像猪八戒的大耙子。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嗓子干的够呛,也就没再说话。
他说,“我刚从宫里出来,见过娘娘了,她总是哭,说当时打你,有太子在,她也没法子跟你说清楚。皇上为了救你中了毒,按照祖宗法度,那些人都狠不得能把你撕碎了。她打你,总比别人打你好,她打得疼,别人打得更疼。”
我听完,摇了摇头。
我根本就没有怪过她。
她打我,是为了我好。
甚至连文湛当时的那一场鞭子,也许也是为了我好。
他们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动手。而且惩罚的更严厉,牵连的更广泛,让我死的更加彻底,或者说,让我和我的家人死的更加彻底一些。
我不怪她,我也不怪他。
我谁都不怪。
这天底下,我能怨的,似乎只有我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牵连亲人与我一起受苦,我才是死有余辜的那个杂碎。
“越筝……”
我只说了两个字,崔碧城连忙轻按住我的嘴唇,他说,“刚醒过来,说话劳神,你听就好。放心,他没事,他狠好,也许,比你还好。只是,……太子下了严命,不再让你进宫,不要再让他看到你,不然,……见一次,杀一次。你又不是韭菜,还能割一茬,再长一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