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不,还有你娘杜贵太妃,她惦记你。”
老三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问我,“她好吗?”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开始吃斋念佛了。”
老三点头,“我娘还是比我聪明,她到底是首辅杜皬家的姑娘,读过书比男人还多,如果她是个男人,杜家就不会被我舅舅败落到如此地步。”
我暗自摇头。心想,无论是杜贵太妃,还是杜小阁老,甚至是杜阁老,只要他们面对的人是文湛,无论怎么挣扎,结果都是一样,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正要走,老三叫住我,“那,他和你呢?你打算住在雍京吗?”
我惊异,“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
他耸肩,“我给你算了一卦,你命中会向西行,可是我却知道,他不会让你离开他身边的。你不觉得,现在的皇帝就像一个渴的快要死去的人,贪噬一般的喝着海水,越喝越渴,越渴越喝,到现在,谁也没有权力去制止他了。而你,就是那碗海水。”
我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我知道大郑的人们钟爱算卦,可是从来不知道,这个玩意儿能卜算出自己的命运。我看着摆在老三面前,那些长长短短的木棍,觉得有种莫名的奇玄。
我问他,“你能算出我的命数吗?”
他摇头,不过他说,“我可以算出我自己的命数。”
当天夜晚,嘉王羽澜自尽。他吞了一颗早就藏在衣袍内的鹤顶红,所以他死的优雅而从容,就想熟睡中飘到了彼岸一般,他说,他是大郑的皇子,即使是罪人,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我仰望苍穹,总觉得这个世间寂寞的有些空茫了。
当我再一次来到毓正宫的时候,看见越筝正坐在文湛的怀中,文湛教导他读书,而他身边的柳丛容则拿着一个火钳子,正在镂空的金丝大熏炉里面放梅花一样的香片。
越筝那清朗郎的读书声音,好像很多年前的东宫。
那个时候,这里坐满了皇子们,都是半大的小孩子,也就比越筝大一些。他们上课摇头晃脑,下课勾心斗角,可是每个人却圆润的好像糯米团子。父皇还很健朗,每天都会修真念经,要不就是在龙榻上展现雄风,临幸不同的美人。我娘还在后宫吃炖肉,皇后还在玩弄的她那些精致的脂粉游戏。
皇上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到我。
我用了大礼,很规矩的跪在宫殿的大门处。
柳丛容想过来拉我,皇上却拦住他,他抱着越筝,定定的看着我,“别动,不知道他最近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每次都是这样。”
我端正的说,“皇上,七殿下,我是来辞行的。”
越筝瘦多了,自从重伤之后,我就没有再看到他,今天一见,发现他瘦了,没有那种肥嘟嘟的感觉,反而清秀多了,像极了小时候的文湛。越筝疑惑的看了看我,又抬头看了看文湛,然后就冲着我伸出两只小手,“怡哥哥……”
皇上慢慢起身,手中拿着一颗黑子,放在旁边棋盘上,然后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说,“好,朕留她一条命。可是她生下你的孩子后,你必须休妻。”
我低着头说,“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皇上,“出家也好,另嫁人也罢,随她高兴。”
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陛下,当时我娶她,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我不想对不起她……”
“好!”皇上暴怒,“你对得起所有人,可你对得起我吗?我为你逼宫,为你夺权,为了你,我差点至家国天下于不顾,承怡,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我无言以对。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父皇饶我一命,我早就死了。
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越筝,对不起父皇,对不起老三,我辜负了所有人,我才应该去死,可是父皇让我活着,我必须活下去。
他过来,硬生生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告诉我,那个为了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父皇退位的那个承怡,还在不在?说!还在不在?”
在!一直都在!
如果我死了,我把对你的爱带至幽冥,即使永不超生,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活着……
我是逼父皇退位的乱成逆子,是让你承国不正的话柄,还有,我还是个身份极其复杂晦暗的男人,你让我怎么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你旁边?
我哆嗦的咬着牙,艰涩的说,“不,不在了,他已经死了,就死在这里了。”
我拉着他的手,抚上我的心口。
那里还有伤,甚至碰一下就会流血。
他看着我,眼中有什么在流转,像水一样。我爱他,可是爱不是占有,不是掠夺,甚至不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久长时,朝朝暮暮。
而是理解。
终于,他的眼中有一丝了然的静寂。
他懂得。
他对我说,“我给你几个月,伤心够了,逃过了,就回来。但是,如果你胆敢出雍京城,我绝不饶你!”
然而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他。
崔碧城手眼通天,在文湛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都能把我和尹绮罗偷运出城。我们到了直隶的边境,崔碧城打扮成一个叫花子的样子,走过来,递给我一袋子钱。
他说,“既然打算走,就走的远远的,别在大郑的土地上打转。东边出海到封国,西边出玉门关到西疆,北到匈奴,南到珊瑚海,到哪里都好,你也别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也不想知道。等到有一天,你想回来,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你就过来找我。如果我死了,你就给我烧纸好了。”
有那么句唐诗叫什么来着?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这个地方像足了当年阿伊拉为我描述的西疆故土。黄沙遍地,枯骨成排。到处是那种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的胡杨,还有用黄土夯成了城墙,我似乎看到城墙上飘荡着狗尾草。
玉门关外,和大郑截然不同,那是一片没有记忆的土地。
通关的时候,有些麻烦,也许我们的样子并不像来往于西疆十六国的商旅,所以被守军拦住问了几句。
“你叫什么?”
“赵毓。”
“哪里人士?”
“雍京。”
“出玉门关做什么?”
“送故友的骨灰归葬天山。”
那个守军又看了看我,点点头,就把通关文书还给我,可是这个时候,旁边来了一名穿着奇秀衣服的军官,如果这里不是大漠,看他那个清秀的样子,我会以为他是个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