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故事让汉人听了觉得匪夷所思,但并不影响虔诚的大食教信徒们烹羊宰牛的热情。汉人宰牛触犯律法,但对于汉人以外的民族,唐律十分宽容。富裕的回纥人家牵来了上好的肉牛,宰杀后将肉分成三份,一份留己,一份馈赠亲友,一份接济贫穷之人。每当此时,街面上的乞儿们开心起来,每家每户地跑,几乎都能领到肉食吃,而且还是平日里吃不到的牛羊肉。
李瑾月从北部军营入城时,大街小巷已然尽是缠着头巾的回纥人,城内回荡着热情地歌唱祷告之声。南市外较为宽敞的地带,被回纥人占领。人头攒动,比肩接踵。人们跪在地毯之上,进行着盛大的庆祝仪式,称为“会礼”。沐浴斋戒,诵唱《古兰经》,以赞美真主、先知。会礼之后,才能进食。
李瑾月好不容易赶到沈府门口时,已经快被身边的崔磐与薛嵩烦死了。这俩人在马上吵了一路,简直比诵唱经文的大食教徒们还要热闹。李瑾月绷着面皮,心情很糟糕。好在杨玉环一直陪在她身侧,偶尔会好奇地问她一些问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杨玉环藏在面具下的漂亮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她,充满着期待与仰慕,李瑾月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
到了沈府门口,她就发现沈绥已然带着张若菡等在门口,张若菡依旧做男装打扮,与杨玉环一般面具覆面。沈绥面容平静,只是李瑾月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他们下马,李瑾月为薛嵩、崔磐介绍沈绥,几人在门口寒暄见礼。薛嵩、崔磐皆是军中年轻将领的翘楚,他们也久闻沈绥“雪刀明断”大名,薛嵩倒不像他的父亲和伯父,很是热情好客,对沈绥也相当友善。崔磐就冷淡一些,清河崔氏发生的惨剧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崔磐对沈绥总有些芥蒂。
沈绥话不多,张若菡更是几乎不说话。见礼之后,张若菡便上了马车,她没有带无涯,无涯留在府中照顾沈缙了。忽陀为沈绥牵马,沈绥刚跨上马,就凑到李瑾月身边,在她耳畔耳语一句:
“事态有变,今日行动,等会儿见机行事,掩护我。”
李瑾月双眉一挑,默然点了点头。
车马队伍缓缓从沈府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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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时间倒退至八月十三日凌晨, 携载着三封门主手令的飞鸽从沈府起飞, 展翅向范阳长凤堂飞去。当飞鸽轻车熟路地穿越夜幕, 抵达留有特殊光斑信号的长凤堂后院鸽笼时, 看守鸽笼的长凤堂信息员却正伏在地上呼呼大睡,手边还搁着一坛清酒。不只是他, 还有几个值守夜班的弟兄,也都在内堂睡得不省人事。
静谧的暗夜, 微弱的鸽笼光斑无法驱散浓稠的黑暗。鸽子站在用于立足的木杆之上, 咕咕叫唤着, 小脑袋灵巧转动,好奇地盯着一个向它走近的人影。光斑艰难地照亮了人影的半张面孔, 那是一个女人, 它没有见过,也不熟悉。走近了,它渐渐嗅到女人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鸽子受惊, 恐惧地要展翅飞起,却被女人以迅捷的手法一把抓住。
随即, 鸽腿之上绑缚的信筒被取了下来, 鸽子被温柔地塞回了鸽笼之中。
女人打开了封蜡的信筒, 取出了三卷叠在一起的手令。借着光线,她看到其上加密的文字。女人轻笑了一声,转身向机密档案室走去。
机密档案室已经上锁,但是女人却拿出了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一片漆黑中, 她点亮了一盏油灯,火焰跳动着,照亮了机密档案室两排高耸的立柜。她没有去管那些密密麻麻的抽屉,而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案头,拿起了一方上了机关锁的精钢制成的盒子。她按照记忆之中的做法,轻轻拨弄着机关锁。半晌之后,她听到了咔哒一声,盒子打开了。
她从中拿出了那张记载着最新解密用的对应暗号的纸,开始伏案破解起来。很快,三张门主手令的破译便完成了。她看完了之后,再次笑了。
她走出机密档案室,进了隔壁的后厨。灶膛里还燃着微弱的火苗,是她为了今夜专门留下的火种。她蹲在灶膛前,将门主手书一封一封缓慢地丢进灶膛。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什么:
“一封全境通缉令……想抓她可没用,呵呵;一封发洛阳……给杨弼?嗯……有点意思……可惜了;一封发湖州……呵呵呵,真不愧是雪刀明断……”
三封手令全部燃成灰烬,她拍拍手站起来,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物,仿佛身上缝缝补补的破衣裙是什么名贵的锦衣。她从容地缓步跨出了长凤堂后门,信步游走在黑暗弥漫的街道之上。今夜月色依稀,浮云南迁,有北风微微拂过。
天,要凉了。
血,要温烫后喝了。
不知鸾凰髓血是个什么滋味,奈何水之大祭司不会允许她尝上一尝。
她心中转着念头,缓缓来到了范阳牙行后门,连续五声短促的敲门声,门开了,开门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将她迎入牙行。她轻轻笑着,对于小厮表现出的恐惧很满意。
“安胖子和阿史那在哪里?”
“都……都在……地下……”
“行了,明白了,我换件衣服就去。”女人走路时奴婢般佝偻着的后背,逐渐挺拔起来,身段愈发妖娆美丽,那张普普通通的面容,被她缓缓撕去,五官好似没有变化,可双唇却变得殷红,好似要滴下血来。她并不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女人,在伪装的过程之中,她几乎是以她的本来面目示人,除却遮盖了她那色彩妍丽的双唇以及苍白得可怖的面色。
她除去了身上女奴的破旧衣衫,换上了一身鲜艳赤红的衣裙。镜前一照,愈发妖冶迷人。她满意地抚了抚鬓角,下楼而去。有看守远远向她行礼,为她打开地牢的大门。她脚步依旧从容缓慢,入了地牢,信步走过那些关押着奴隶的牢房,向深处走去。在通过第三道大铁门之后,她来到了一处椭圆形的密室。两名男子正坐在这里,瞧着墙面上挂着的地图,不知在商议着什么。其中一人身形痴肥,正是牙行掌柜安禄山。还有一人中等身材,蓄着浓密的胡须,则是牙行当家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