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郎君,我们是景教徒。”那黑衣女子回答。
沈绥深吸一口气道:
“在江南真少见……”她顿了顿,问,“既不是本地人,因何去扫墓?”
“旅行、祭扫、做礼拜,是我的修行方式。我行遍大江南北,每路过一处,都会这么做。”
“传教?”沈绥的话突然变得很简洁。
“是传教没错,我在人群聚居的地方宣扬主的仁慈与伟大,中原大地上的人都很朴实善良,他们愿意信仰我主,我便会以祭扫坟墓的方式,为他们做唱经,使他们的先人得入天堂,回归主的怀抱。”黑衣女子淡然回答。
沈绥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好似在忍耐着什么,最后她冷声道:
“不好意思,这位修女,以及你的侍女。我因为个人原因,一向不愿与宗教人士接触。恕我不能载你们一程了。此处距离你们的扫墓点恐怕不远,既然是行路大江南北,想来也不怕徒步走这一段路程。不远还有几处农家,食宿不愁,恕某告辞不陪。”说罢,随意一揖,转身便走。
那黑衣女子因黑纱遮面,看不清样貌,自然也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她只是木然站在原地,对沈绥方才所说的话没有丝毫反应。而她身旁那个容貌极其寻常的侍女,则面露怯意,唯唯诺诺不敢说话,还后退了小半步,缩着脑袋,瞧着有些可怜。
“唉,郎君!这是怎么回事?”那车夫在一旁听到了沈绥的话,吃惊地要上前询问。
但是他没能追上沈绥,沈绥已经大步走回了自己的车马旁,而他被忽陀了拦了一下。忽陀的神色很是严峻,因为他方才看到迎面向他走来的大郎面色极其苍白,情绪似在爆发的边缘。他知道情况不妙,便当机立断,要撇开这三人,立刻离开这里。他狠狠地瞪了那车夫一眼,骇得那车夫僵在原地,半句话不敢说。
沈绥已经跃上马,催马引着队伍向前走了,忽陀几步赶上,迅速上马,追了上去。很快,他们就将那车夫与那两个女子甩在了身后。
行出不多远,沈绥一行听到了那车夫粗着嗓子在后面骂骂咧咧:
“什么狗屁东西!脑壳子坏的喽!有钱人了不起啊!”
沈绥的面色很严峻,眼底燃着幽幽的冷火,不言不语。忽陀噤若寒蝉,后背莫名汗- shi -了。后方驾马车的千鹤与无涯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好奇又不敢问,只是看着沈绥骑在马上的背影,觉得这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本以为她平易近人,特别对待老百姓,极其和颜悦色,却没想到她也有这般不讲人情,丝毫不留情面的时候。
坐在马车里的张若菡面色微凝,眼神中闪烁出思索的光芒。须臾,她打起车帘,望向沈绥骑在马上那瘦削挺拔的背影,心中一痛,好想立刻就抱抱她。想了想,她对前面无涯道:
“无涯,替我喊大郎过来。”
无涯应了一声。随即向前喊道:
“沈大郎!我家三娘有请。”
沈绥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掉转马头,跑回了张若菡的马车右侧。
“莲婢?”沈绥轻声唤她。
张若菡将车窗帘挂起,透过窗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沈绥莫名其妙,然后道:
“把手伸过来。”
沈绥一头雾水,将自己的左手递了过去。张若菡将一个用小片荷叶包裹好的东西放在了她手中,道:
“吃吧。”
沈绥剥开荷叶,看到掌心里躺着一块桂花糕。她顿时哭笑不得。
张若菡见她半天不吃,只在那苦笑,便道:“你吃还是不吃,不吃还给我,我就带了一小盘出来,可没几块。”
“吃!”沈绥立刻蒙头,一下将那块桂花糕塞进口里。
结果她不出意外被噎到了。
张若菡仿佛有所预料一般,将茶壶递了出来,道:
“不烫,赶紧喝吧。”
沈绥急忙接过茶壶,灌了一大口清茶在嘴里,总算将这口糕咽了下去。张若菡瞧她冒冒失失的模样,不由笑了。
沈绥不好意思地将茶壶递了回去,张若菡接过茶壶,却被沈绥抓住了手。张若菡没有挣脱,任她抓着。茶壶交换到另一只手,被她轻轻放下。她侧身倚着车厢,寻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回握住沈绥的手。
二人一时间没说话。
沈绥骑在高头大马上,位置比车厢窗口要高,她要抓住张若菡的手,必须弯下腰、矮下身子,实则不是很舒适。不过她仿佛丝毫不在意一般,以高超的技术,单手控缰,使得马儿保持着纹丝不动的距离与车厢并行。
沈绥其实很想和张若菡同乘,但毕竟尚不是“夫妻”,未婚“男”女共乘,传出去对名声不好。她和张若菡都不是爱惜羽毛,或者在乎别人对自己看法的人。但是,现在就将她们俩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影响会非常不好,她最担心的是在她亲自与李瑾月摊牌前,她与张若菡的事就提前由他人之口传入李瑾月耳中,会给她今后的大计带来很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牵手并行的事,传出去估计效果也一样,沈绥苦笑着想。
方才张若菡给她吃了一块桂花糕,这是一件只有她们俩,应该说只有她们仨才明白含义的举动。桂花糕是沈绥最爱的糕点,特别幼年时期,她极其喜欢吃,每次见到桂花糕就馋得迈不动腿。一到不开心的时候,阿爹阿娘就会拿桂花糕来哄她,后来这事儿被张若菡和李瑾月学去了,每次她们欺负自己,事后就会用桂花糕来和解,沈绥每次都很不争气地原谅了她们。
沈绥其实很郁闷,谁让她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小的时候,文的比不过张若菡,武的比不过李瑾月,总是被她们欺负。特别张若菡,年幼时期的张若菡就是个满肚子鬼点子的小妖精,总是能轻易戏耍沈绥。有的时候连带着李瑾月和沈绥一起耍,也不是很顾及李瑾月千金公主的身份。李瑾月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注意自己公主的身份的,对待沈绥也很宽厚仁和,是真正的长姐形象,张若菡则与她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