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陷落 by:闻尧【完结】(21)

2019-01-18  作者|标签:闻尧

林吾诚这才想起来,原来,吴文宇已经高三了。

说起来,林吾诚还真是不敢相信,吴文宇的成绩竟然出乎意料地好,虽然时不时就要跟同学闹点儿小矛盾、小摩擦,却一直稳居班级前五名。每次被请到学校去都是一肚子火气,然而,一看到吴文宇的成绩单,林吾诚就怎么都气不起来,只差对着梅盈傻笑了。

欣慰的同时,却又止不住地心疼。

吴文宇的身世并不少见,像他这样被父母抛弃而孤苦伶仃的孩子,世界上何止千千万万。可林吾诚见过,像他这样的孩子,为了彰显个性,为了控诉这个世界的不公不平,是怎样浪荡怎样堕落怎样愤世嫉俗怎样走入了歧途,而有些,甚至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所以他不知道,吴文宇究竟是有多坚强,才没有自甘堕落,自我放逐。

他只知道,吴文宇的心里一定很深很苦,很不甘。

心脏一阵一阵地揪痛,像被人找准最柔弱的部位狠狠掐了一记,巍巍颤颤地缩成一团,几欲窒息。

不由自主迈开步子走到吴文宇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光,略感不适地眨眨眼,再睁开时才看清那是窗外的雪光。而吴文宇就坐在窗前,微微弓起脊背,心无旁骛地看着书,手里还在不停地写写画画。

疼痛顿时消散。

微微牵起嘴角露出个安慰的笑容,静静看了一会儿,林吾诚才又轻轻拉上房门,然后转身进了书房。

“呼——”

听到隔壁书房传来拖动重物的响声,吴文宇才敢稍稍放松僵硬的身体,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

一直以来,吴文宇都为自己拥有近乎兽性一般的敏锐而深感幸运,甚至颇为自得。然而,就在刚才,他突然对这种敏感生出一种反感排斥的情绪,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迟钝得就像块石头。

按理说,林吾诚的动作已经轻到不能再轻,那样轻微的声音甚至已然超出了人耳的听觉范围,可吴文宇还是听到了。

或者,准确地说,是感知到了。

感知到林吾诚的靠近,感知到林吾诚渐近的呼吸,感知到林吾诚探究的目光和深长的注视,感知到林吾诚一瞬间变得舒缓的心境……同时,也感知到一种不可估量的危险,在缓缓入侵。

却完全无法思考,那会是什么。

不仅身体,似乎就连思维,就连所有的情绪,都在林吾诚的目光落到脊背上的那一刻僵硬了,凝固成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一时间只听得见心脏不停鼓动的声音,砰砰砰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给人一种就要破膛而出的错觉,却只能捂紧了胸口将它狠狠按回去。

吴文宇觉得自己有些敏感过头了,可就是无法自控。从昨天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同一个场景,仿佛记忆重现,林吾诚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滴汗水,以及少年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清楚楚,毫发毕现,那浓重而炽烈的喘息声也在耳边不断回响。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吴文宇只能用太过震撼以至于一时半刻还忘不了来安慰自己,来抚平自己的迷惑不安。却终究无法摆脱,这种嵌入了骨髓一般的敏锐。

此刻,他甚至可以说出林吾诚在书房里干些什么。

为了满足高消费人群日益膨胀的消费欲望,以免大量钱资外流,同时也为了加快S市的经济发展,政府决定在城东三环线辟出一块地,兴建一个高档购物中心。因为算得上是大工程,同时也是面子工程,除了引资,最重要的另一个环节自然就是设计。而这个重担,毫无悬念地落在了S市最负盛名的立型设计有限公司头上。

一周之内就要交出购物中心的外观设计和平面结构草图,不得不说时间有些紧迫。林吾诚此刻一定把书房里碍事的家具都挪到了墙角,腾出一块单人床那么大的空地,然后在地上铺上一大张白纸,再拿出各种型号的铅笔和圆规直尺,一边微皱着眉思考如何才能标新立异、夺人眼球,却又给人一种不张扬不炫耀的感觉,一边动手记录下瞬间闪过的灵感。

吴文宇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到铅笔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就像雪落的声音,就像雪融的声音……就像时光从飘飞的雪花中溜走的声音。

无端地,心里弥漫开一股怡神的宁静。看一眼被积雪包裹护卫的城市,吴文宇低下头继续看书,不再去理会那些奇异的感觉。

第三天,雪终于停了,却也到了周六。两个人还是待在家里,谁都没有出门,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非常默契地,谁都没有去提那天的事。却并不代表它就没有发生过,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响,只是在酝酿,在发酵,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重见天日,把被它挑起的一切通通暴露在阳光下。

于是,日子就这么看似平静地继续着,一个安安心心工作,一个认认真真学习。再没有无谓的争吵,再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再没有有心或无心的玩笑与撩拨,各自都在竭力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和,仿佛多皱一次眉、多叹一口气就是犯规,不敢有半丝逾越。

添堵的情绪无处发泄,憋在心里就像一头饥饿的怪兽,悄无声息地蚕食着正常的思维。看起来平坦的康庄大道上,却到处都是硌脚的沙砾,导致工作不顺心,学习不顺利。然而,不仅不能诉说,还要极力掩藏,极力表现得万事如意,以免对方察觉,从而破坏了这种平和,使得本就怪异的气氛陷入一种更加不可调和的状态。

就这么绷着神经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春天终于来了。

不管气氛是否还是一如往常的暗藏紧张,林吾诚也忍不住感到放松,像被复苏万物的东风拂过一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新鲜精神,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让人有种想要活动活动筋骨的欲望。

心随意动,只是稍作犹豫,林吾诚就一转方向盘,把叫嚣着要狂奔一番的Jaguar朝着步行街的方向开去。

车窗外的风景瞬间变换,不再是回家必经的街道与熟悉的店面,吴文宇一愣,扭头问道:“干什么?不回家吗?我作业很多。”

林吾诚没说话,只是看了吴文宇的裤子一眼,无奈又调侃地笑笑。顺着林吾诚的目光看过去,吴文宇才发现自己的裤腿已经爬上了脚踝,不由有些窘迫,又有些难言的高兴。

眼角瞟到吴文宇微微上扬的嘴角,猜想他应该心情不错,林吾诚决定开口打破这一整个冬天的诡异。即使谈崩,也好过这样不亲不疏、不冷不热,熟人不像熟人,路人不像路人。

再这样持续下去,他敢肯定,自己不是被憋疯就是自个儿先发疯。

理顺思路,林吾诚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问:“作业多,是因为要高考了吧?高考是什么时候来着,我有点儿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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