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吾诚真的很想笑,笑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给调戏了。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调戏回去,只能勉强勾勾嘴角,说出口的话就像背课文一样僵硬死板。
“这次先饶了你,下次还敢以下犯上,就地正法。”
第三章:一瞬间的决定
第二天,上午十点四十,吴文宇还没起床。
不,准确地说是还没出卧室门。至于究竟起没起来,林吾诚无从得知,却忍不住有些担心。昨天一天,吴文宇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正常人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林吾诚一向是个行动派,绝对做不到坐在原地干着急,却什么也不做。几乎是念头刚起就关掉电视,有些急躁地穿过客厅,向吴文宇的房间走去。
事实证明,林吾诚的决定是正确的。
推开门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惨白的脸,林吾诚当场就怔住了,被一阵强烈的恐惧感攫住心脏,顿时失却所有的力气,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象,一动都不能动。
听到开门声,吴文宇睁开眼向门口看去,林吾诚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懒得去想林吾诚又是怎么了,吴文宇开口说话,声音虚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泡沫。
“我说,家里有药吗?”
声音虽然虚弱,但回荡在安静空阔的房间里,也能让人听得清楚。被真切鲜活的声音唤回神智,林吾诚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抬眼就看见吴文宇双手紧按着上腹,不仅脸色惨白还虚汗淋漓,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一起,心里紧接着就是一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捞起人就往外冲。
“你小子舌头被人割了还是怎么着了,痛成这样都不知道吱声,嫌命长是吧!怎么就没让那帮小混混把你给打死,真他妈不让人省心——”
总是一脸痞笑、没个正经样儿的人突然疾言厉色起来,颠簸中看到林吾诚愤怒中夹杂着几分害怕的侧脸,甚至有股强烈莫名的痛苦与恐惧从肌肤相贴处传导过来,吴文宇不禁一阵疑惑,再加上实在疼得厉害,难得没有反驳回去,而是双眼一闭,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习惯了。”
心头一紧,低头看一眼怀里咬紧了嘴唇以免痛呼出声的倔强少年,林吾诚不再说话,大步冲进即将关闭的电梯。
二十分钟后,仁济医院,肠胃科。
将视线从吴文宇身上转回,中年医生斯文地抬抬眼镜,投向林吾诚的目光却比手术刀还要锋利,“……他是你弟弟?”
“是。”
“那他有胃溃疡你知道吗?”
林吾诚闻言大惊,本来以为只是三顿没吃饭饿着了而已,根本没想过会这么严重。心里忽然就不可遏制地钝痛起来,像是被人一拳砸在了心坎上,准确无比,却又带着几分隐忍与不舍,不尖锐,只是闷闷地疼。在中年医生的逼视下,只得勉强点点头,讷讷地说:“知道。”
“知道?”中年医生半信半疑地摇摇头,又是一抬眼镜,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那你知不知道,胃溃疡如果不好好治疗,很有可能会癌变?”
——癌变?!!
眼前一黑,林吾诚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像是瞬间被颠倒过来,熟悉的恐惧感再次袭来,伴随着海啸一样急剧扩散与加强的疼痛,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形,赶紧伸手扶住桌角。
要不要,这样……
——怎么会,这样?
料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中年医生心知自己话说重了,忙放软了声音说:“别担心,年轻人,你弟弟的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先打完这三天针,以后按时吃饭吃药,好好调养,饮食各方面多注意些就会慢慢好的。”
中年医生说着坐到桌前,拿过药单飞快地填起来,片刻后递给林吾诚,“你先去拿药,等他输完液就可以走了。”
林吾诚的手还没伸过去,却听中年医生顿了顿,带了些沉痛又劝慰的语气说:“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过了就没了。兄弟俩再怎么怄气,终究还是一家人,也犯不着饿着他,可别等人不在了才知道后悔。回去好好照顾你弟弟,别再闹出这种事了。就他的身体情况,折腾个两三回还没什么大问题,多了怕是受不住。”
沉重地点点头,接过药单,林吾诚转身出去拿药。
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入眼就是刚才痛晕过去、脸色煞白的吴文宇和床头的两大瓶药水。一时间只觉得心头的恐惧并没有随着医生的宽慰消散多少,反而比先前更加浓烈,像要冲破地表束缚的岩浆一样翻滚不休。
不,这次我绝不妥协。
你休想再从我手中夺走任何东西——绝不。
咬咬牙,林吾诚转身跨入走廊。
“醒了?感觉怎么样?”
眼角的余光扫到吴文宇如美人初醒般悠悠睁开眼,林吾诚半侧过头,语气难得正经下来,甚至带上显而易见的关心。
如此温和的语调倒是把吴文宇下了一跳,定定神,本来想不屑地说一句“放心,死不了”,脑中却突然闪过刚才林吾诚抱着他狂奔的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漏跳了一拍,话到嘴边就变了调,虚弱而又无力,反倒有些像小孩子的耍泼赌气。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回敬,林吾诚也吓了一跳,随即勾勾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容。猜想生病的人不仅身体大概心理也会脆弱一些,于是试探着问:“怎么回事,落下这种病?”
车里瞬时死寂下来,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林吾诚心里一沉,知道必定不会得到回答了。刚想打开广播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吴文宇却忽然开了口,语调平平,不辨悲喜。
“小时候家里穷,日子不好过,那两个人一开始还会寄钱回来,后来就渐渐不寄了,最后甚至音信全无,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了——死了倒好,干净。外婆为了养活我,只有狠命出去挣钱,常常忙起来就没时间做饭。”
吴文宇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转头去看窗外,留给林吾诚一个后脑勺,像是在说,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哪知道林吾诚却极其不识趣,摸摸下巴,竟然饶有兴味地接着问:“那你就这么饿着?”
“不饿着还能怎么着,家里有东西就吃,没有就等外婆回家。”
虚弱地白林吾诚一眼,吴文宇的腔调仍旧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完完全全一副旁观者的姿态。正是这种事不关已的态度,引起了林吾诚的兴趣,接过话就继续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