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自己没有半点想吐的感觉。
“你都不用上班的,还赖着不走!”
看着不顾他的反对爬上床,怕他凭空消失一样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还拉过他吊着针的左手轻轻握住的林吾诚,吴文宇心里暖得跟沐浴着四月的阳光似的,语气却流露出几分嫌弃。
“我跟孙君伟请了假。”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说你旷工了。”
“你这小子——”林吾诚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在吴文宇眼里就是这个形象,“待会儿再收拾你!”
吴文宇正想问什么叫待会儿再收拾他,却听林吾诚清清嗓子,语气瞬间变得沉重,“想不想知道吾然的事?”
——又是这种语调。
——压抑着颤抖,隐忍着痛苦,叫听的人胸口闷闷地,像堵了一块石头,怎么都透不过气。
心神一滞,吴文宇不由得把脸往林吾诚怀里埋了埋,没什么情绪地说:“说不想知道是假的。但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强迫,大不了去问——”
“不要纵容我。”
话未说完,下巴就被抬起,看进林吾诚眼里。
漆黑的眸子里有痛苦,有挣扎,有自责,有后悔……更多的是一脉沉稳的坚定。
吴文宇闭闭眼,有些无奈,有些心疼。
“好,你说。”
林吾诚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吻了吻吴文宇的额头,再把他的头按到怀里,下巴搁在头顶上蹭了蹭,觉得心绪稍微平静了些,才缓缓道:“小然他,可以说是因我而生,因我而死。”
吴文宇闻言陡然一震,不自觉脊背发寒。然后就感到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带着几丝安抚的味道,林吾诚的声音无端有些飘渺。
“不想听的话现在就可以喊停,我不——”
“不,说下去。”
——如果这就是你的罪孽,请让我跟你一起背负。一起承担。
“我一定要知道。”
“好。”
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林吾诚一边揉弄着吴文宇的头发,一边低低地说:“小然跟你同岁,是在我七岁那年生的。其实,爸妈根本就没想过要生二胎,是我天天缠着妈说想要个弟弟,又是哭又是闹,我妈经不起我这一套,最后只好妥协了,指着我的鼻子说‘臭小子,是你要弟弟的,生出来你养’,我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林吾诚说着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当年的自己,颇有些酸涩的意味。
吴文宇听着他有些紊乱的心跳,适时问道:“为什么会想要个弟弟?”
本来,除非忍无可忍,吴文宇一向不爱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嘴。
但这次,倘若他一声不吭,林吾诚怕是要……支撑不住吧。
他要让他知道——他在。
“看到邻居家的小孩,觉得又可爱又好玩而已。”似乎也意识到了那时的自己幼稚又任性,林吾诚的声音透出些许无奈,“小小的身子,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什么都是小小的,抱在怀里轻轻的,软软的,舒服极了。还可以逗他哭,逗他笑,时不时还能以哥哥的身份欺负一下。”
听着前面几句,吴文宇本来还觉得小时候的林吾诚是个纯良的孩子,听到最后一句才知道自己错了——这个人身上的恶质因子并不是如林岩所说是后来才出现的,而是在七岁时就有了萌芽。
“要是妈知道了你是这么想的,当时肯定一掌劈了你。”
“笑话,我那时可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
“行了,少跟这儿洋洋自得,接着说。”
“是、是。”
按住吴文宇挣扎着想给他一拳的手,林吾诚收敛笑意,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也亏得我运气好,生出来还真是个弟弟。但是,自小然出生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这么想了。”
“为什么?”
“小然是早产儿,发育不完全,先天性心律不齐,伴有严重的哮喘。”
怔了好一会儿,吴文宇才反应过来林吾诚说的什么,却不知道如何接口。只得抬头看了林吾诚一眼,贴上他的面颊轻轻摩挲片刻,然后低下头,往林吾诚怀里挤了挤。
噬人的沉默如汹涌的潮水,不容分说地淹没了清冷寂静的病房。
吴文宇把整张脸都埋在林吾诚胸前,听着他不徐不疾的呼吸,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却是无能为力。
——这道坎,必须林吾诚自己迈过去。
任何人都帮不了他,也不能帮他。
半晌退潮,沙滩上满是湿润蜿蜒的水痕。
勾起一缕头发在指间缠缠绕绕,林吾诚低头亲了亲吴文宇的发心,才慢悠悠地说:“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只是听爸妈叹着气说弟弟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然后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一直活到我们都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
“切,儿孙满堂,那么小就知道想这些了。”
“都是在书上看来的,那个时候知道些什么啊!”微微自嘲一句,林吾诚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子,“但我是真的全心全意在爱小然。上学之前都要先抱抱他才肯出门,放学回来第一件事也是去看他,争着抢着要给他喂奶,哄他睡觉,还死乞白赖非要他跟我睡。每天早上起来床都被他尿湿了,还能一个劲儿地傻笑。”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会说话了,会走路了,会识字了,我比爸妈还要高兴。逢人就说我有个可爱的弟弟,就跟得了强迫症似的。”
“初中时候彻底明白了小然的身体状况,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害怕,比小时候听大人讲鬼故事还要怕,二话不说冲进房间把睡得正香的小然弄醒,看着他皱着眉头,肉嘟嘟的小脸上又是不满又是委屈,才稍微放下心来。”
自顾自说了半天吴文宇都没有什么反应,林吾诚不禁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调笑着问:“怎么不说话?吃醋了?”
看着林吾诚脸上强装的笑容,觉得分外刺眼,吴文宇撇撇嘴,不屑地说:“自恋也给我适可而止,笑比哭还难看。”
“你小子还真是欠收拾!”
在吴文宇微显苍白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完还故意咂咂嘴,趁吴文宇还击之前赶紧转换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