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何亚弥笑了笑,她在连栀身旁坐了下来,“你好像很喜欢刚才那个孩子。”
“她叫做安娜,”连栀说,“她是车祸之后,失去了一条胳膊,不过,对于安娜来说,这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是个坚强的孩子。”何亚弥小声说道。
“与其说是坚强,”连栀回头看了何亚弥一眼,“倒不如说是对生活怀着憧憬吧。”
“是个天真的孩子呢。”
“刚才你问我,”连栀顿了顿,然后又说,“喜不喜欢孩子这个问题,其实,我大概是喜欢的吧。”
何亚弥转头想要去看看连栀的表情,连栀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下,她有一双狭长的凤目,高挺的鼻梁,这使得她的面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柔和,但是今天,午后,在这样的阳光下,连栀看起来温柔极了。
何亚弥听见她说:“我的童年过得很不好,我父亲对于我寄予厚望,稍微有点没有做到他的要求,便会过的很惨,小时候我曾经想过,等我长大以后,我绝对不要成为这样的父母,但是渐渐的,我发现,我恐惧于成为这样的父母,我没有成为父母的勇气——已经这么糟糕了,就不要再让另外的孩子也像我一样糟糕。”
“但你和安娜相处得很好,”何亚弥为她而辩解,“安娜并不害怕你,我觉得她是喜欢你的。”
似乎没有想到何亚弥会这样说,连栀稍微有点儿愣住了。
好半晌,她笑了。
“啊,我啊,其实要说的话,也是能够孩子们相处的话,”她有些自嘲地说道,“不然的话,怎么会和莉尔相处那么久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苦涩:“反正我也不喜欢男人,正好,也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何亚弥听不得她这样说话,那语气愁苦,一点儿也不像是连栀会说出来的话。
这场车祸将连栀改变了许许多多,现在的连栀,和从前的连栀,观念差了许多。
这场意外抚平了连栀的刺。
何亚弥眼眶微涩,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颤。
“不是的。”
她说。
“不是的,”她又说,“连栀小姐,我一直在看着你,其实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连栀闻言大笑:“善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活了快三十年了,从来没有人用过这个词语来形容我。”
“那你就听好了吧,”何亚弥说,“因为这就是我对你的看法,即便你对别人时常口吐恶语,但我觉得你是善良的。”
“你喜欢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
“孩子不是花草动物,是要付出感情的,”连栀摇头,她感到吃惊,吃惊于何亚弥大胆的想法,但心中又有些苦涩,她说:“我在莉薇安少女时代就陪伴她,她就是一个孩子,对待一个孩子是需要付诸真情的,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能力了。”
“不是的,”何亚弥摇头,她的眼睛明亮,神情看起来认真极了:“对待莉薇安小姐和对待孩子并不是一样的,连栀小姐,对待孩子,就像是你对待安娜那样,温和的、温柔的、将爱付诸,这就是一个过程。”
连栀也看着何亚弥,这一次,何亚弥并没有闪躲,她直直地迎接连栀的目光,毫不畏惧。
连栀笑了:“我们的亚弥长大了呢。”
何亚弥听到这句话,脸颊不禁红了起来,但还是坦然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只是连栀小姐一直都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我,这一次,也让我走在前面吧。”
连栀被这话所震惊,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何亚弥,何亚弥的面庞依然和之前在日本初见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她总是这样坦然。
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想起曾经种种。
她的蕾丝皮鞋、她的少女漫画、她的草莓连衣裙……
她的执着与眼泪。
现在的何亚弥,穿的已经不是印着草莓花纹的连衣裙和蕾丝贴边的皮鞋。
她穿着黑色连衣裙,款式中规中矩,但是很明显就能够看出价格不菲。
连栀低了低头,何亚弥穿着黑色的高跟鞋,露出裸-露的脚背。
她想起曾经何亚弥穿那种堆堆袜,那时候她觉得何亚弥是个小女孩,只有小女孩才喜欢穿得那样奇怪又可爱……
何亚弥才二十岁。
二十岁的自己还在大学里念书,想着通过拼命努力逃离原生家庭。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招惹上了自己的何亚弥,究竟可以称作为“不幸”吗?
“你后悔过吗?”连栀问。
你后悔过吗?后悔过遇见我,这样,你就不会来到这里,你依然在日本,在你那个有樱花树的小庭院里,画少女漫画,穿着粉色的小裙子,做着少女的梦。
而不是在人吃人的加州过着这样机械忙碌的生活。
连栀毫无疑问想起了毕怜。
毕怜是个留学生,她曾经也和何亚弥一样,单纯天真,是温室里面娇柔的花朵。
在这个五光十色的肮脏世界,毕怜最终还是迷失了自己。
但是何亚弥,就算是被自己这样狠狠伤害,她的眼睛已经是这样明亮清澈的。
何亚弥摇头:“我不后悔。”
“追逐自己想要去追逐的,不管结局如何,我从来都不后悔。”
她的声音是那样笃定,毫不迟疑。
连栀从前觉得何亚弥很傻,她没有念过很多书,不像自己,不像莉薇安,谁也不像……
直到今天,连栀知道自己错了,她错的很离谱。
何亚弥从来都没有变过,她一如既往地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