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支撑不住她的重量,干脆压着她倒在地上。楚晙手枕在脑后,头发散开,清平坐在她身上,以这个角度去看,仿佛楚晙才是弱势的一方。清平居高临下乜她一眼,楚晙胸前衣襟松散,露出一抹暗色,锁骨染了层微醺的粉意,半阖着眼,仿佛就要睡去,清平扯着她的衣襟问:“别睡,你还没说完。”
楚晙懒洋洋地道:“孩童时尚可蒙混过关,且养在深宫中,谁也不知道太女到底是什么模样。她们若将这孩子私下调换,沈明山既猜不到,也看不出。待到孩子长大,容貌上显现出异样,那时候就迟了。”
清平倒吸了口气,觉得有寒意顺着脊梁一路攀上,皇室血脉不容玷污。但满朝文武大臣都承认了太女的地位,以后朝廷几乎是围绕着太女来运转布置,如何能说废就废。沈明山虽然大权在握,但毕竟只是臣子,她想做权臣,手握权柄,而非逆谋犯上。清平突然想起在碧落城中毕述曾说过的话,她事后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含义,如今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这件事毕竟太过离奇,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中环环相扣,变成了如今这等局面。
她问道:“难道宫中也有金帐的细作?”
楚晙眼睛完全闭上了,答道:“金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宫中安插人手,往来接应潜伏待命,都不会是一方所为,你不是看过那本名册了吗?三百年前国力渐弱之际,投敌者多为世家。后来国战赢了,她们又争先恐后的出来表清白。去年云州之役,朝廷下诏向商贾借马,起先应和者寥寥无几,最后看见有利可图,便蜂拥而至。朝廷花了大价钱补贴她们,最后她们送到云州的马,小的不能骑,老的只能拉磨,没有能用的上的战马。但今年,就为了这个事,她们还敢继续来和官府纠缠,要朝廷出钱,补偿她们的损失。”
“早朝上吵来吵去,始终没个结果,要用钱的地方到处都是。爾兰草原回来了,如何养马便是一个大问题。接着又要部署新防线,派哪队驻军去?云州被毁的郡县都指望着朝廷出钱重修,百姓流离失所已久,也需要安置。如今宫中用度已经一省再省,但官员的俸禄总部能不发;户部又说起一笔旧账,先帝在位时拖欠了京中官员十年的俸禄不发,这也要补上……”
楚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清平以为她睡着了,便从她身上小心起来,谁知被绊了一脚,险些扑倒在楚晙身上。她低头一看,楚晙已经睁开了眼,正笑看着她,清平轻轻踹了她一下,自去房中找衣服穿,准备出宫了。
谁知这房中布置华丽,但柜中空空,别说先前穿的官袍,连一件外衣都不曾找到。清平转了一圈回来,楚晙已经在毯子上站了起来,见她在房中走来走去,问道:“找什么?”
清平翻箱倒柜找了一会,无功而返,道:“我的衣服呢?”
楚晙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淡淡道:“不知道。”
“我今日要出宫,”清平有些恼火地道,“总不能一直呆在宫里!”
楚晙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声音温柔地道:“为何不能一直呆在宫里?”
她说这话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显得十分漠然,眼睛微微垂下,缓和了锋利的弧度,清平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方才她站在栏杆外向下看去,竟能将大半长安城收入眼底,说明此地必然是在高处,宫中楼阁皆有规制,这么高的楼也不常见。且两人说话中,她曾数次瞥向窗外,也没见到人影。
响起方才听到的钟声,她心中泛起寒意,此处无人,殿中布置也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宫中这种空闲的殿宇很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楚晙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如今身在悬泉殿,不用费心想了,此地不会有人来的。”
清平如遭雷击,怪不得这里能看见长安城。五百年前,武昭帝大兴土木扩建皇宫,发现此地有数条小瀑布流下,寻其源头,在山顶石块中发现一处泉眼,此泉高悬于顶,武昭帝一朝崇尚水德,视其为祥瑞之兆,便在此建造宫殿,取名为悬泉。后来的重华宫也是以悬泉殿为中心而建,但因悬泉殿高于其他宫殿,孤高清寒,往来多有不便,便空置不用。而后崇文帝废太女时将其困于此殿,取高楼为牢,永囚之意,悬泉殿也因此被蒙上了不详的- yin -影。
清平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楚晙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定定地注视着她道:“此地不会再有别人了,只有你与我。”
她的语气平静,清平惊惧难言,甩开她的手道:“不,邵聪还在等我……如今朝中事务繁多,你如何能囚禁礼部尚书?”
听到她提及邵家,楚晙眉心微皱,似乎极为不喜,将她拖至身前,扣住双手,捏着她的下巴亲昵地一吻,道:“礼部尚书李清平,出身河西郡李氏,李氏是世家大族,而你不过是在宫中侍奉的宫女,同名同姓,也没什么稀奇。”
先前的暧昧散尽,清平挣脱开她的手,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晙虽是笑着,但眼中却是冰冷冷的,道:“没什么意思,从今以后,你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清平怒极反笑,道:“你说我是宫人,我难道真的就是了?你虽贵为人主,但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
“何谓颠倒?”楚晙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木盒,打开后里头放着张单薄的纸,她道:“李清平,这是你的身契,上面有你亲手按下的指印,如何是我颠倒黑白?”
清平恍惚记起那时被卖入王府之时,因孩童年幼不识字,统统都是印指印在身契上,而后交由管事封存。但这张纸,明明那时候,她亲眼见楚晙撕碎了的。
想到此处,她心中再无别的想法,只觉得如坠寒窟,齿关打颤,忽地低低笑了起来,眼角溢出眼泪,道:“我就知道,说什么有恩偿恩,都不过是假的……我不过是你手上的一只风筝,线在你手中,你要我去哪里,我怎能说不?!”
她站直了身子,闭了闭眼道:“这便是你自以为是的感情,全是虚情假意……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想过要放我离开。是了,棋子怎么能违抗主人呢?哈,你就是想着这一日吧,不管我身份如何,都是在你掌控之中!甚么情爱,求你别再提了,直叫人恶心……你何来这种宽宏大量的胸襟,我总算看透了,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