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就显出不团结的好处来了,显然这些人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人还在坚持划船,有人已经把船桨丢了。但到底还是有聪明人在的,穆仪瞧了一圈人,见无人开口,心中大骂不已,还是得去出这个头。一改方才的态度,格外的谦谨道:“大人,事情可以商量,您有您的苦处,我们也有我们的为难,大家各退一步,不是皆大欢喜吗?”
清平道:“话是如此,不过不单单是清丈田亩这一件事,还有一件。”她从桌案上取出一叠厚厚的账本,朗声道:“诸位既然能买的起这么多田,想必家产丰厚,要不将你们欠朝廷的赋税补上,如何?”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手上那本账本,朝廷最初为开垦辰州荒土,对辰州的实施低赋税等惠民政策,但不想被这些世家钻了空子。这都快过去两百年了,朝廷已经将辰州的赋税渐渐调至与六州持平,她们还享受着非常低的交税标准,这个自然是也是由辰州官场情况决定的,大家都是出身世家,肯定要为自己谋利,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连州府户房都已经习惯做两本账本了,简直是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这拖欠了数十年的赋税,如今要是重算起来,那该是多大一笔银两!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打起了算盘,清平哗啦啦翻完账本,一拍手道:“共一百六十七万两白银。”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微微笑道:“其实不多,只有六十年的赋税而已。”
一百多万白银什么概念?辰州府一年征榷便是三百多万两银子,这还是在收成好的年份,若是遇上个天灾,就要大打折扣,清平笑吟吟地不说话,任她们在下头交头接耳。
这时候李宴进来道:“大人,那人好像快不行了。”
清平问道:“五十杖打完了?”
屋中又恢复了安静,有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四门大开,人们偷偷看去,只见一人浑身是血,被两人抬着从院中走过。血从担架上滴了一地,在垂花门中消失不见。
李宴道:“打完了。”
清平答的很是平淡,甚至有点无所谓的意思:“若是死了,就将尸首发还家人,大惊小怪什么?”
李宴应了,后脚刚离开门,屋中就有人奋然起身,怒吼道:“我要去告御状,去参你!如此横行霸道草菅人命,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清平任她发泄完,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逼着二十三县百姓贱卖田地之时,心中可有王法二字?欺上瞒下,巧立名目,弄虚作假,如今却与我说起王法来了,如何不可笑!什么是王法,强权即是王法,我便是王法!”
她瞥了一眼那人道:“你大可去告,随便你怎么告,倘若那时你尚有命在。”
未等那人反应过来,清平喝道:“给我拖出去!”
屋中十四人坐着看着这幕,俱是手脚发软。人还是惜命的,临到关头,生死岂是儿戏,方才那人浑身是血的一幕深深的烙在了她们的心上,如何不畏如何不惧。清平冷眼看着,就等她们的气势一点点被磨尽。
“诸位最好仔细想,好好想。”清平命文书将所说都记录在案,那文书手不住发抖,看她的眼神就和看鬼差不多,清平和颜悦色地道:“我也不想抄诸位的家,万一找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与哗变、叛乱有关,那就不大好了,对不对。”
在场的人难说有没有暗中支持这次的哗变,但主谋正是藩王,世家与藩王们多有联姻,要说没有信件往来是不可能的。只要只言半语,轻则抄家,重则诛杀,孰轻孰重?穆仪四下环顾,竟无一人敢抬头。她知道大势已去,颓声道:“大人,您说要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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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前辰州州牧梁濮遇刺身亡后,被用作召开州会的流芳阁已闭阁半年。但今天下午,鼓声再起,流芳阁再次打开,辰州府衙五品及以上官员奉命前往,参与这场没有州牧主持的州会。
州牧所在的主座上犹是空空,为表对梁濮的敬意,清平避退下位,姚滨将自己的位置让出,如此以来,所有人都向后退一位,幸好三郡郡长未至,余座多矣。
文书官将箱中的抄本分取出,先交给姚滨过目。姚滨原本是笑着的,接过后看了一眼,顿时什么都笑不出来了:“大人,这是什么?”
清平缓缓道:“昨日见了诸位家主,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那些田亩虽是贱价收来,却不是留作私用,而是等恰当的时候再以原价卖还给农人。”
姚滨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又仔细看了一边,这份抄本大致归纳就这几样条目,还田,补税,清丈田亩,并自愿将需缴纳的赋税上提,且抄本后附了一份穆仪起草的请愿书,以诚恳的态度表示,这一切都是自愿自发,绝对是出于她们自己的本心,愿为朝廷尽一份微薄之力,如此云云,且签名画押,各自盖上私印。
清平连日未歇,全靠苦茶撑着,如今低着头数茶叶。姚滨是何等聪明的人,她不问这东西怎么来,只将抄本传下去,等所有人都看过以后,又恢复了笑意,对下属们道:“这几日仰赖李大人,大人以身作则,勤于州务,我等惭愧不已。”
在座的都是人精,虽然知道这份东西的来处很有问题,但也明白一件事,辰州症结由来已久,世家为最重,朝廷想重视,但却无可奈何。不过如今有这份东西,只要上呈朝廷,便是大功一件。
何况州正都没说什么,她们又能怎么样。
姚滨心知上位的机遇就在这张薄薄的纸里,抓紧了机会道:“东西没问题,既然是诸位家主自愿的,那咱们也不好驳了这份好意,这便署名,上奏朝廷吧。”
一人道:“但是大人,这好像只是一份抄本,原件如今在何处,大伙总得看看原件吧?”
姚滨转头去看清平,清平揉了揉额角,答道:“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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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流云缱绻,弯月如勾,遥遥挂在天边,只见一片朦胧的光晕。嫩柳新芽,临水照拂;月浸江水,碎影浮光。长安睡在春夜的暖风里,沉醉在花香笼罩的迷梦中。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高枕,严明华举着灯盏,逐字逐句地扫过手上的东西,最后她屏退下人,独自在书房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