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与她并肩站在台阶上,每隔九阶便有一对鱼形石雕。这次的鱼未见手脚,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被海浪托在空中,嘴上叼着一枝莲花,而与它相对的那只嘴上叼着宝石玛瑙。
今嬛伸手去拨弄鱼嘴上的莲花,只见她找准一点,手腕微动,这朵花便被轻易取下。她转动着手中的花,指着空无花蕊的花心道:“传言惠崇女帝降生之初宫中莲花一夜盛放,清香满室。但不知为何花中无蕊,便得赐名瑞。待其登基后,时人为避其名讳,花皆去蕊。我观这山中布局甚是精妙,虽有惊却无险,怀仁心行巧技,应当是出自温兆永之手。”
温兆永在坊间传闻中技已通神,能驱木牛赶车,跨木鸟上青天。撇开这些虚的不谈,她曾得惠崇女帝特召,参与乐安、昭邺两大州城布局设计,的确是位能人。
赵元的声音遥遥传来:“大人,不是没有险,而是危险的地方都已经给埋了。”
今嬛一哽,慢慢转头看向赵元,清平轻咳几声道:“那影楼屋顶檐角的轮廓与昭邺是有些近似,我还以为是自己错眼了,但今大人如何得知此处是温兆永的手笔呢?”
今嬛呵呵道:“李大人不知,似温兆永这等大家,所经手的地方必会留下印记。”
她翻转那朵花,其中一瓣上刻着行蝇头小字——
“水月本空,幻境凌虚;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落款紧挨着字旁:温兆永。
今嬛道:“碧落城怕是后人附会所称,依我所见,这地方,应当叫水月幻境才是。”
赵元在一旁小声道:“此地水倒是很多,却不见月亮,不知如何作水月幻境之说呢?”
清平与今嬛同去看她,赵元后退一步,讪讪道:“学生不过是胡言乱语,许是还未天黑,月亮还没出来……”
今嬛给自己顺了顺气,不去理会,转过身去将莲花交给侍卫保管。清平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此偈语中水月二字本为虚幻之景,不是什么水和月亮。”
清平偏过头去,见今嬛似是想笑,又强忍住了,只是肩膀抖的厉害。她深吸口气,对赵元低声道:“你若是要装傻也需有个限度,此案与你涉足过深,如能功过相抵最好,但仍要有人为你出面说情……本部的意思你可明白?”
赵元思量片刻,期期艾艾道:“那这位大人,看传奇话本吗?”
清平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她想自己约莫是疯了才会与赵元说这些,瞧赵元那副全然无知的蠢样,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时侍卫轻声道:“大人,今大人已经进去了。”
清平倏然回头,庙门大开,台阶上已经不见今嬛的身影。她也不去管赵元了,掀起衣袍快步而上。踏入庙中时脚步有些重,从门檐上落下几线灰,庙中黑暗不见五指,便听一人道:“大人,此处有火台,可要点上?”
昏暗殿中听今嬛的声音传来:“点上吧。”
火光渐亮,很快照亮大殿,只见几道影子显现在光中,却是几尊白玉人像。这些人像都是姿态曼妙的女子,面容宁静恬淡,身披轻纱,头戴镶满宝石的发冠,满身尘埃无言注视着大殿中的来客。
殿中却不见主神神像,本该放置神像的地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圆台,围绕台边绘着奇特的符文,正与墙上的壁画相连。圆台尽头有一扇门,如今是紧闭的。而整个神殿除了那几尊人像,便是满墙的绘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清平扫了一圈四周墙壁,上头所绘的都是与神有关的故事,但在这些壁画中,云髻高耸的女神面容始终模糊一片,似乎是画师有意而为,并不想让世人见到神的真面目。
清平联想到岳瑾所绘的那些人像,原来金帐的神本就无面目可言,全凭人肆意涂抹。
今嬛道:“如此看来,这教派入我朝后一改蛮夷之俗,连她们的神,在外貌形容上也渐贴近代人的装扮。”
清平走近圆台边,这台子让她想起昔日在鸣沙湖畔所见的祭台,符文几乎相同,她道:“样貌只要稍加修饰,定然能改,但本- xing -,却无论无何都改不了的。”
她铮然一声拔出长剑,以剑尖轻刮过落满灰尘台面,一片黑色碎块落了下来,露出台面原本洁白的色泽。侍卫用白布拈起碎块,刚要捧到她面前,清平一脸厌恶,摆摆手道:“不用看了,这台上都是血。”
今嬛骇然不已,这圆台如此之大,不知要耗费多少血才能铺满台面。何况这层血痂厚如指盖,定日积月累,新血覆盖旧血而致。
虽是间隔百年,但这殿中的血腥气息丝毫没有散去,那些被施以酷刑挣扎扭曲的人脸仿佛近在咫尺,不知为何,今嬛只觉得头晕的厉害,诸多幻象接踵而至,耳边是尖锐痛苦的呐喊。
清平见状伸手扶了她一把,问道:“今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今嬛揉了揉额角,勉强道:“可能有些不适……”
清平侧过头去,见火台上火焰熊熊燃烧,吩咐侍卫道:“去把火灭了,若是里头有东西,就丢出去。”
侍卫们依言而行,说来也怪,这火一灭,今嬛陡然清醒了不少,那幻象与刺耳尖叫也不见了。清平示意缩在角落的赵元过来扶今嬛,道:“殿中积尘太多,扶今大人出去歇歇吧。”
今嬛脚步虚浮头脑昏沉,本想说些什么,硬是被搀扶了出去。清平见她出了殿门,与侍卫沉声道:“取些水来,要多。”
这圆台必定不是单做祭祀之用,这么大一个台子,哪怕藏东西也够了,只是这所藏之物,到底要如何显形呢?
水囊很快送来,清平将水全部倒在圆台上,血迹凹陷处有纹路隐现,水便顺着下凹处缓缓流动。她命人取来火把,仔细盯着水流动的方向,不过片刻,水已经布满圆台,那些充满水的纹路,俨然勾勒出一个繁复的法阵。法阵中九只形如眼球的图案或睁或闭,不一而同,她踱步在台边,一边看一边比对边缘所绘的符文,以白布蒙手按在眼球图案之上,微微用力便能扭动。她依次扭转那些图案,待白布上沾满了粘腻血迹后,圆台依然不见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