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清平甚至想从墙后走出来,逼刚才说话的人从头到尾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云州,军中,新法,孙从善……她咬着嘴唇冷静了一会,转过头去,明于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急切地摇了摇头。
如果现在出去,敌众我寡,定是死路一条。何况她手中还握着极为重要的物证,不能不慎重。
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知不觉连嘴唇都被咬破了,舌尖尝到血腥味。
这队人也是赶路,既然城中无人,她们便快速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明于焉才猫着腰过来,两人一同从墙后翻下,去找回马匹。
明于焉沉默道:“刚刚那些人,应该不是乱军才是,如果是乱军,周帅不可能放她们这么离开。”
清平吐了口气,以缓解方才的紧张,她终于想起那个说话女人是谁了,道:“不是乱军,能在辰州上这般肆无忌惮的,非藩王莫属。”
她翻身上马,低声道:“……信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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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呼从她耳边掠过,朝阳隐在群山之后,连绵起伏的山镀了道金边。山影相叠,云海翻涌,马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疾风如海浪般扑面而来,清平几乎睁不开眼。
何必要睁开眼?
她们抄近路而行,从一大片树林穿过。山林- yin -暗,仅透过叶片缝隙落下些光点,她不断催促马儿,仿佛在追逐着旭日初升的明光,好像这样就能追上时间,追回曾经。
叶片不断擦过她的脸,幽暗的林间光影交错,天也渐渐亮了起来,灰暗的底色如潮水般从她身旁褪去,一切都变的清晰起来。她想起云州的雪,想起站在烽火台上看到的平原,想起爾兰草原,想起西戎,想起在秋阳下雪白如山的帐篷。
前路未卜,却也不必去想。抽丝剥茧,原来谜团之下,又是另一个谜团。
有清风吹来,那些晦暗的过往好像被尽数抛在身后,马儿纵身一跃,从林中脱出,几片叶子落在她的身后,被山风卷起带走。
清平勒马停驻,晨曦云翳中太阳从群山后升起,漫天云霞散去,在遥远的地方,薄雾中现出城池的轮廓。而在她脚下,一条灿烂无比的金色大河从山岭间流过,奔流向未知的远方。
或许是来路,也或许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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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雁关中,原随在帐篷里看卷宗,她一夜未睡,看的心不在焉,总忍不住去听外头的动静。
天亮后喧哗声小了许多,她料到乱军碰上周乾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下场不必多说,便也不曾去打情形,她眼下所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已经过了这么多日,明于焉是否找到了李清平,她们在山中遭遇了什么,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只能在这里等。
想到此处,原随有些后悔了,当时并不该让李清平作诱饵。在她看来人的- xing -命比一切都重,虽然藏在山中的东西也许至关重要,但始终无法人命相提并论。
“你既通刑律,就需牢记一点,须知人命关天,不可因一时之失察,判下冤假错案。你手中的朱笔便是一把剑,能救人,也能杀人……”
老刑官的话尤在耳边,原随心烦意乱,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的对还是不对。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如尚书大人所言,于人情世故还是体悟的不够深,仍需多磨练。这样想着,她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想出帐透口气。
帐帘却先她一步掀起,闯进来一个灰头灰脸的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明于焉。
原随激动不已,上前道:“明将军,你总算回来了!”
明于焉抱拳道:“幸不辱命,原大人。”
她身后又进来一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李大人!”原随这次已经不是激动了,眼眶红了一圈,握住她的手道:“你与今大人这一去,我真是寝食难安!今大人呢?”
清平道:“今大人留在黔南里,明将军将人留下保护她了,先带着我回来见你。”
明于焉见她们两人有话要说,便道:“你们二位聊,我还要去向周帅复命,便不打扰了。”
她走后,原随把桌上乱七八糟的卷宗推到一边,不知从哪里端出个茶壶,殷勤的倒茶,请清平坐下。
清平匆忙赶路,也是渴的要命,拿起杯子猛灌了几杯,原随只在一旁看着,等她缓了过来才道:“李大人进到山里了吗?”
清平抹了抹唇上的水,道:“有人带路,自然进了。与大人推测的八九不离十,这山中腹地开阔,能容千人生活,比类小国倒也说的过去。只是被水淹了,房屋都倒了,只有高些的地方还有些屋舍,以后大人得空自己带人去看看便知道了。”
原随听的仔细,为她又斟满一杯茶。清平道:“碧落城也见到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原大人想听,等今大人来了问她就是,这方面她知道的多。”
她从袖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轻声道:“东西带出来了,我先说一句不好听的,这东西原大人最好不要看,直接商呈御前,交予陛下定夺。”
原随怔了怔:“既是证物,为何不能看?”
清平一时不察竟喝多了水,晃当地像个水袋,撑着头道:“有了这东西,便能将世家的遮羞布给扒下来。但你若是真的扒下来了,她们便要记恨着你,不能叫见过她们丑态的人活着。”
原随隐约猜到她的意思,忍不住道:“但这局是你我一手布下的,如此重要之物,她们如何能信我没有看过?”
清平道:“她们会信的,因为她们笃定,如果有人拿到了这件东西,一定会好好的藏起来,留为己用。原大人,你且想想,若是你有日得到了一样号令天下的宝物,难道会与什么人分享吗?”
原随答不上话来,清平说的没错,事情按照常理的确如此。那么这件证物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证物的作用,因为它只能在一个人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在她们的手中只当证物之用,不啻于将绝世宝剑拿来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