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蔷生玉白色的脸上也有些细汗,他用丝帕斯文的擦了擦汗,再把帕子收回袖子中,这才用那双比后宫美人的红酥手更白皙细软的手端起茶盏,安静的品茶。
我找个根笔,又拿来一叠子宣纸,写着问他,“吃了吗?”
楚蔷生,“还没有。”
我又写,“今天晚上东宫吃斋,一块吃吧。”
楚蔷生,“好。”
我叫柳丛容进来,在纸上写下一些字,让他晚膳的时候多加一套碗筷,留楚蔷生吃饭,柳丛容答了是,然后又在我耳朵边上小声说,“崔贵妃派人过来,让王爷回寿春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我听着心中有些嘀咕。
最近我娘心中天字第一号头等大事就是让我娶老婆,她可不管文湛是死是活,怎么的也得让我把尹姑娘娶回家,我可不行。文湛就在我面前被我气吐血了,现在还闭眼在东宫寝殿躺着呢,我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能再在这个时候给他插把刀了。
我娘有什么急事,现在也不能过去。
我给柳丛容写,“你派个人到寿春宫走一趟,好好对我娘说一下,我就先不过去了。”
“是。”
柳丛容低着头,走了。
楚蔷生喝完了茶水,又开始吃话梅,他吃了一盘子话梅,又喝茶。
我把他手中的茶碗拿过来了,想着饭前吃太多的话梅对胃不好,我看他可能饿极了,就让东宫的小太监摆饭。还是四样素菜,炸豆腐,干烧香菇,炒三冬,烧藕,一小木桶米饭,一份莼菜汤,饭后还有一份蜜汁山药,算是甜品。楚蔷生爱喝淡酒,东宫这边有好的永嘉太雕,又让人拿了一小坛子过来。
我吃了一碗饭就放下筷子了,柳丛容回来了,他见我吃完了一碗饭,就要给我再添一碗,我用手挡了一下,意思是我吃饱了,柳丛容再给我多加了一份茶,然后我就坐着看楚蔷生,他今天胃口出奇的好,不声不响的继续吃,他把桌面上的几份菜都吃光了,我可不好意思让他啃盘子,连忙让柳丛容再端几份菜过来,楚蔷生说不用,他把菜吃完了,米饭也吃完了,然后就坐在那边继续喝茶,这一喝,差点喝到半夜。
我不能说话,柳丛容还不是司礼监的人,在楚蔷生面前他也不说话,楚蔷生今天好像嘴被人缝上了,也是一句话都没有。
我看天色,都快半夜了,就在我手边的纸上写,“老楚,你今天住宫里还是回府?”
楚蔷生回答,“今天我当值。”
那我又写,“那我送你回内阁值房。”
他点了点头。
我有些疑惑,楚蔷生这个人一项牙尖嘴厉,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除了自己看书,写奏折,裴檀在身边,或者谁把他望死里得罪,让他起了杀意的时候他很沉默之外,别的时候都挺能言善道的。
而且,他也是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楚蔷生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内阁大学士,每天有看不完的折子,见不完的人,怎么有空跑到东宫专门找我吃斋喝茶静坐?
出了毓正宫就是天街,走过去,那边就是太液池,外臣肯定想这里不是去内阁值房的路,其实这里也不是。不过我还是带着他从这里绕道微音殿,从那边到内阁值房得溜达半个时辰,适合消食。
我们已经走到太液池,周围没有人,只有遮天蔽日的红莲,花朵和莲叶被风吹的簌簌直响,楚蔷生忽然叫我,“承怡。”
嗽~
一阵风吹过,惊起一只夜鸟。
我对着嘴巴问他,“干嘛?”
楚蔷生叹口气说,“这句话原本不应该由我来说,可是现在却只能由我来说。”
我,“啊?”
我看他已经坐立不安了一晚上,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说又不想说,可不想说又想说,总之说与不说都后悔,所以他一直很纠结,纠结到吃了一木桶米饭,还喝了两壶茶,我看他撑得脸色比平时还白,就带他过来绕圈消食。
我冲着他比划了比划,“你说吧。”
楚蔷生说,“承怡,你应该来微音殿。”
我,……
他说,“别人不知深浅,他们可能有人劝你僭越,可能有人袖手旁观,也又可能有人不明就里,可是我知道,如果明天还没有皇族的人坐镇微音殿,大郑朝廷怕是掀起轩然大波。诸位内阁大学士,挡不桩专权‘的弹劾,司礼监的诸位大太监也担负不起’权阉乱国‘这四个字,如果手握重兵的藩镇、总督以’内阁专权,权阉乱国‘为由头起兵勤王,那么顷刻之间,大郑就有倾巢覆野的大祸,天下就乱了。
皇上重病,嘉王被羁押,如今太子也病了,现在皇子亲王中能控制大局的人只有你一个人了,承怡,我知道让你来微音殿就是把你卷进万丈漩涡里面来。因为如果下一代帝王不是你,以后无论太子嘉王谁登大位,今日之事都可能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做为朋友,我不能说这句话,可是作为阁臣,我又不能不说。
如今的江山毕竟是姬姓皇族的江山,那是大郑先祖披荆斩棘创下的千年盛世,不能在你我手中毁于一旦。”
“所以……”
听他说,我就笑了。
这些道理我都懂,而且这话又是楚蔷生说的,肯定靠谱。
楚蔷生不是梁徵那个要给我戴白帽子的二百五,我就算不相信自己,我也相信楚蔷生。
于是没等他说完,我就拿了根棍,就着明亮的月光在土地上划出几个字,“老楚,我信你,明天我去微音殿。”
172
微音殿在大郑宫正殿的西北角,这里和雕梁画栋的正殿比起来显得有些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这里的木头全是扒皮上桐油的原木,没有任何的雕琢,砌砖的转头也不是太湖金砖、青石和汉白玉,而是粗粝的大块白云母、黑云母。这些粗糙并不能改变微音殿的地位,大郑历代君王就在这里处理政务,接见大臣,这个小小的简陋的宫殿就是大郑王朝的权利中枢。
答应楚蔷生的事情,再艰难,我也会去做。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当我穿着祈王全部大礼朝服来到微音殿的时候,这里已经布满了朝臣。他们也是全套朝服,一个一个锦袍玉带,五彩斑斓,灼灼其华。
我走的非常慢,不是因为我伪装矜持,而是我脑袋上扣的冠冕是在太重了。二十七斤的重量,还有六斤珍珠流苏像算盘珠子一般,在我眼皮前面晃来晃去。
哗啦……哗啦……哗啦……
从车辇上下来,我几乎不能呼吸,也直不起来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