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纳闷了。
我外公是卖猪肉的,也就是做小生意的,他祖上一直是上无片瓦遮雨,下无立锥之地的长工、伙计、贫雇农。唯一一个出点名的还是一个劫道的,怎么就成了鹤玉王朝的名臣崔阁老的子孙了?
再说,崔家不是被灭了十族,根骨无存了吗?
简直莫名其妙!
崔碧城也不说话,一一笑纳。他还请了和尚老道过来念经,吟唱的声音此起彼伏,说这经书不止给往生的人消除业障,也是为后人祈福的。
我是代我娘,还有我爹过来吊孝的。他们身份太贵重,不能过来,所以就装作异常悲伤的过来哭灵,顺便在清凉寺住几天,这里山清水秀的,正好喝酒钓鱼。
我就坐在大石上,看着那边插着的鱼竿一点一点的,似乎有鱼儿咬钩,我也懒得去扯,只是平躺在这里,用扇子遮挡住脸颊,晒着太阳。
“嘻嘻,这里有水,清净的很,小姐,快过来瞧瞧!”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又来了一句,“呀,这还有个活物呢!躺在石头上,还用扇子挡着脸,就不知道长的俊不俊?”
我听着直皱眉。我把扇子拿下来,坐起身来,扭头看见一前一后两个姑娘从林子中走了出来,前面那个梳着两个抓髻,束着银铃,后面跟着的那个姑娘要端正秀丽的多,身穿彩裙,外面却披了一个黑色的薄丝披风,饱满的瓜子脸,琥珀色的眼睛,令人目眩的美貌。
罗夫人。
那个像足了阿伊拉公主的少女,拥有白夷血统,却红透雍京的昆曲名角,罗夫人。
我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她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巧遇,还是另外一个陷阱?
我不说话,看着他们。
罗夫人像是根本不认识我,她看了看我这边,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鱼竿,像有些为难的样子说,“稚儿,这里有人。”
她的声音真好听,温婉而静幽,像是用水把人间的烟火气都磨净了。
“怕什么?我们就是在这里洗一下手而已,刚才吃的桑葚真甜,就是太红了,手指都染了。小姐,不要怕。”说完,那个小丫头先走了两步,在我面前一叉腰,指着我,“诶,我说你,你把脸转过去!不要看着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要洗手。”
我还没有说话,罗夫人就叫她的丫头,“稚儿,不能无礼。公子,打扰了。”
后面一句是对我说的。
她走到溪水边上,摘下风帽,她的丫鬟把她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一双纤细修长如葱一般的手,这样的手压入冰冷清凉的溪水中,像冰玉雕成的一样。
我眼前的少女,拥有和阿伊拉公主相同的容貌,不同的眼睛,更加年轻,更加风情。
她的声音那么贞净,让人很想象那花一般美丽的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只是,她的脸,天生在雍京就注定了要被刻在阴谋里面。
哗啦哗啦,那个小丫头洗手的时候动作太大,把我的鱼儿吓跑了。
“哎呀!小姐,您快看,这里有鱼!是活的!”
她兴奋的指着水面,高声笑着,像一个小孩子。
罗夫人的手帕被她弄松了,顺着水流,一点一点的飘远了,罗夫人这才有些懊恼的低着头说,“这可怎么好,怎么擦干手指呢?今天到山里走动的人都是讲究的人,不能弄脏衣服。”
小丫头过来,冲着我说,“喂,把你的汗巾借一下,这有二钱银子,你自己去买个更好的。”
我没有给她们汗巾,也没有拿她们的银子,我只是继续躺在这里,看着我的鱼竿望天说,“现在山风大,你们把手就这么支着,过一会儿那些水珠儿就干了。”
“你!——”
小丫头气的直跺脚,“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
我心说,更小气的就在山顶的清凉寺里面做法事呢!
最后,我也没再说话,她们走了。
等我回寺庙的时候,正看见小安侯、东平郡王孙、袁将军下堂妻生的小世子,还有几个和崔碧城混的不错的不成器的贵戚世子都在,他们面上是过来哭的,其实各自都带了美色游春。一干人,莺莺燕燕的,他们又见崔碧城的脸色不好看,想着不好多呆,就随着哭了几声,放下银子,也没有吃茶就离开了,我看见那群人中,就有罗夫人和她的小丫头在。
崔碧城把催泪的生姜放进袖子里面,找了空,这才到后膳房,他看着我站在矮凳子上,从后山墙的小格子窗口向外面看。
“你干什么?”
他叫了一声。
“嘘……”我发了一声,这才从矮凳子上下来,问他,“刚才来的那一群人,里面有个女人,穿着彩裙黑披风的那个,你见过吗?”
崔碧城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那个女人是个昆曲名旦,你帮我查查她的出生来历,最后事无巨细,连她小时候尿床不尿床都查一下。”
崔碧城一嗤鼻,牙缝里面蹦出啦一句,“你有病!”
我斜了他一眼,“我告诉你,那个女人不简单,你知道她长的像谁吗?”
崔碧城又不说话。
我,“像阿伊拉公主。”
崔碧城的脸上似乎挂了一层雾,突然,他抬手就要打我,我一偏头,他的耳光擦着我的脸颊挥舞了过去。
我一愣,“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
崔碧城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咬牙切齿的说,“那个女人是鬼,这么多年阴魂不散,绕着雍京来来去去的,只对着你下手!你醒醒!她死了,早死了,就算没投胎也是孤魂野鬼,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不能不沾她?”
我攥住他的手,愣愣的问他,“你胡说什么?我没想怎么着呀,我只想知道她到底什么来头,我没想招惹她。”
崔碧城不相信我。
他要甩袖子离开,我抓住他的手,“我第他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是在老三的官邸,当时老三要把他送给我,我没要,第二次是在楚蔷生新婚摆酒的时候,我知道是她,不过没有看真切……”
我忽然想起来那个时候和文湛在一起,折腾的胡天黑地的,脸上又开始发烧。
崔碧城仔细看了看我,又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第三次就是今天,刚才在后山,她们吃了桑葚要洗手,问我借汗巾擦手,我没借,这不,我自己偷偷回寺庙之后,就看见她又在这里。这也太巧了吧。”
崔碧城这次才算真正认真起来,他想了想,“你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