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假
望舒想过很多次有一天和顾悦决裂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起初她还有几分期待现实会不会按照预想发展,等到了面对时她才发现,就算她做好了一万次准备,当真实发生时,她预演的作用都是零。
从医院出来的夜空黑暗,不见星云,望舒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会儿她还不叫这个名字,跟着父亲姓的她有个叫起来很土气的名字,等到了高考办理身份证,她的父母也离婚了,因此理直气壮地改跟母亲姓。
准备去改名那天是个夏天,顾悦在家里刷着网页,听着电话那头翻字典的兴奋,她撑着脑袋随口说了句“叫望舒呗,蛮好听的。”
望舒,传说里为月驾车之神,借指月亮
月,音同悦。
大学是个新鲜的地方,没有几个人记得望舒以前的名字,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几个跟随她18年的汉字,唯有顾悦偶尔还会喊两声,招来她的一顿暴打。被揍的家伙会假装很疼,撇着嘴角控诉施暴者的力气有多大,但眼底里全是嘚瑟的笑意。
望舒不自觉想起顾悦的笑,那人笑的时候眼角弯弯,眼睛会微微眯着,露出几颗小白牙,嘴角边的小括弧异常可爱,笑得明朗而元气。
白色的闪光灯把安静打破,那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记者,手里正举着相机,面对望舒忽然冷下来的脸毫无畏惧“请问望舒小姐,你是来看顾悦的吗?你和她是不是传闻里的那种关系?”
望舒脸上的不悦很明显,她很少显露这样的表情,在大多数人的认识里她总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无论何时都散发着热情。晚上的风有点冷,她不自觉得用手拽紧了自己的外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被绕开的记者并不气馁,小跑跟上难得的新闻“望舒小姐,你和男朋友分手真的是和顾悦有关吗,你对她抄袭你男朋友的画作有什么看法?”
“我和李琨是和平分手。”
望舒停住脚步,回答了这一句。
第二天的网上充斥着顾悦住院的新闻,有的人开始反思网络暴力延伸到现实伤人的不理智,还有一小撮人拍手称快,在这些新闻里小记者的文章显得不显眼,但是她的内容却又那样显眼。
望舒承认顾悦抄袭,称分手出于自愿。
这是一篇极其文不对题的文章,在记者夸张的渲染了气氛之后,围绕望舒的那句和平分手,阅读理解做出了各式各样的角度。然而随着望舒跟李琨在酒店约会被拍,那个和平分手更像个为了维护多年好友最后的尊严而不得已的谎言。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咖啡厅里的音乐舒缓,望舒捏着吸管左手上的钻戒明亮,“你应该明白的,这种事情,很常见。”
陆珊珊辞职的原因是上司的骚扰以及无止尽的酒局,和那些话里话外的潜规则暗示。看着才工作不满半年的小学妹,望舒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重复着她入行时听过的教导“你要知道可以用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这个项目必须交给你?”
学妹年轻的脸上,写着震惊。
望舒想起她第一次在酒局喝吐,腹部宛如一个大西瓜的男人伸过来肥腻的手,她全身发抖却还要拼命维持嘴边的笑。
经理说“这是大客户,不能得罪。”
顾悦开着车送她回家,在柔软的后座位上,她问“凭什么?”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很沉默,月光下安静的侧脸带着疏离“如果做的不开心就辞职好了。”
不开心就辞职吧,李琨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都说得轻而易举,好像再找一份满意的工作就如换一家外卖般容易,她有某刻无比讨厌这些所谓艺术家的无拘无束。后来她开始习惯这些不公平,当新来的人叫着“望姐~”然后被带上不同的酒桌,当朝气的眼睛里变得世俗而世故,她也曾有片刻的迷茫。
“你会觉得很可悲吗?”
“不会。”顾悦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像我喜欢好看的画一样,长得漂亮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我很清楚这个世界不可能完全公平,想得到必须先有付出,但是我也希望你明白,即便大家都喜欢美的事物,能拿下项目的关键还是你们的方案,而不是一桌酒或者一个你情我愿的潜规则。”
望舒把脑袋靠在眼前瘦弱的肩膀上,顾悦的肩膀没什么肉,枕着有点硌人。
“嗯,我没有。”
她记得自己这样说,而顾悦似乎叹了口气。
望舒很久以后才明白顾悦叹气的原因,因为那个人比她更了解自己,没有的前提是诱惑不够大。她如此悲哀的发现,即使明白了顾悦的预想是对的,她从心里升起的却全是愤怒。
理解某种时刻像是看破不揭穿的轻视,像是高高在上的人对脚底泥土施舍的同情。
“学姐……”
陆珊珊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对陌生的恐惧,抿了口饮料杯里的汽水,望舒扬起笑容“我不是为了吓你,不过是说个公司里的现实情况,当然如果做得不开心,还是辞职比较好。”
辞职报告还没递上去,先下来的是人事命令,她调去给望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