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茹不知道郭澄希在说什么,于是沉默。
“很轻松,就像是鸟儿欢动一样,对不对?”郭澄希说:“过去我每呼吸一次,仿佛都能切身体会这空气的质量,混混沌沌的。虽然过去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很美好。比起现在清幽的气息,过去那简直是难受得紧。”
郭澄希用蓝光闪闪的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一阵阵欢动着画圆圈,她的衣物也鼓舞不息,未过半晌,飘散着粼粼蓝色波光一样的东西最后勉强地汇聚成了一个苹果球体。她柔和的目光这时也看了过来,“我们那时的世界就像这个苹果一样,尽管里面已经溃烂不堪,但是从表面上看,它依然金碧辉煌。”
因为不了解这个时空,李茹不敢吱声,她怕说错话。因为记忆是谎言专家。小孩子的记忆又最不可信,也最容易骗人。
驱壳居然没留下一点对世界喜爱,或是讨厌的生理反应。可是她不想装失忆,她有呀。后来郭澄希领着她将校园重新走了一遍,与她温和又怯怯小心地聊天、同时回忆中又夹杂了些介绍信息……她贪婪不动声色地汲取着。
李茹看着郭澄希飞扬、自信的眉眼忽然又犹豫——要不要装失忆?这想法才冷不丁地掠过脑海,就惊出她一背冷汗。她立刻否决。目前谁都没有对她产生一点的怀疑,如果在毫无预备的情况下说她失忆,一个谎言说了出去,就必须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而且最糟糕的是她必须记得她所说过的每个谎言。
真是太糟心了……随着郭澄希、刘悦然、周燕乃至学院长的异能实力越来越高超,因为异能的奇妙多谲,她压根吃不准高阶异能者会不会诞生人肉测谎机这种变态技能。这对初抢占躯壳灵魂与肉体都还没完美契合的她而言太危险了。
因此,解决棘手问题的最优对策——不撒谎。于是她开始不经意的目光呆滞,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李茹出神中身体近乎停滞了运转,而余光里依然有郭澄希的影子。她在发呆中不得不放慢大脑的思索步调。
李茹开始吐出些乱七八糟、低低的糊涂话。
那话惊扰到身边人,郭澄希温柔地轻声问:“是梦吗?”李茹愣了愣,然后愁锁双眉,流露出又苦恼又痛苦的回忆表情。郭澄希见到李茹的黑眼睛越来越茫然,也越来越痛苦,心下不忍,便打断了她的徘徊,“没事的小茹,没事的。”她将羽毛一样轻的目光投过来,脸上仿佛有一种晨间的雾气,暖光熹微的,包容了少女所有的黑暗挣扎,“小茹,大病了之后许多人都会时不时有些短暂的恍惚,我也会。末世才降临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我与所有人一样的恐惧,甚至更甚,成天整日里地躲在角落胡思乱想,说着‘不过梦一场’的胡话。”
李茹在发呆中忽然出声。
“澄希,”
“嗯?”郭澄希温声回应。
“你杀过人吗?”
郭澄希眼神顿时一凛,旋即狠狠缩了一缩,她的手掌此时已经散去了异能力、异能之光——手掌抽搐着微微战栗了起来,也开始由骨头渗透而出一种冷气。冻得郭澄希的娇躯微微打着抖。但并不是因为恐惧,一种甚至类似兴奋的感觉。
李茹说这话的时候,也把脸给转了过来,像块没有表情的石头一样的木。李茹的脸明明只有一张,但是现在在郭澄希眼中却猛然无限放大、分裂然后叠合……最后组成了一道‘脸墙’。
郭澄希一下便垂下眸,心脏狂跳,脸上热气往外蒸,捏紧有些- shi -了的手掌。郭澄希并不觉得羞愧,甚至是一种对方幼稚的念头滋出心底,可她又萦绕着愧疚的思绪,让她实在不好意思为此情此境、此时代的血腥残酷说出些辩驳的话。
郭澄希如李茹预料的没有接茬。
李茹又问:“我睡了很长时间,是吗?澄希?”
郭澄希颔首。两人又绕回了- cao -场,依然有许多学生在练习异能力,也有不少在跑步。
两人驻足。站在- cao -场前又望了一会,夕阳西下,渐渐隐没在最高的教学楼之下。李茹望着孤零零的金属球,轻声说:“澄希,我做了很多又很长的梦。”
“梦不止长,还杂乱、恐惧。”李茹皱着眉说:“我……一次又一次的,在梦中……看到自己被杀死。”郭澄希迟疑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食指,也无声地给她力量。李茹将目光直直地望着金属球,却不着痕迹地眯了瞳孔。她跟着郭澄希迈出了回程的脚步。因为临出门前,她将前躯壳主人的自杀工具,也就是安眠药放在了一个巧妙的地方。她虽然不喜欢被人侵犯私人领域:床铺、桌子、抽屉,也不喜欢被人探听秘密,但现在是必须放出些‘假秘密’的时候了。虽然这假秘密对她来说是假的,但对前驱壳主人来说却是真。所以谁也不能怀疑。
两人又绕了一会,郭澄希小心观察着李茹神色的细微变化,确定她平静些才回去。一进门,刘悦然便风一样地冲过来,举着安眠药瓶质问李茹。
李茹显然是讨厌刘悦然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也利用刘悦然的行为,故而她也没有丝毫收敛地将脸上对刘悦然的厌恶表现了出来。
李茹像是强忍又像是忍不住地低声问:“请问这就是你的教养了吗?”众人刚想劝,都霎时间按下暂停钮般。刘悦然脸上气愤而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龟缩回去,青一阵白一阵。
“我是……”刘悦然梗着脖子小声的嗫啜说。李茹毫不退让地把话说得很重,“为了我好,怕我自杀?所以牺牲了教养沦为外面的野兽一样,翻着侵略着别人的东西得意洋洋?”
“感谢你。”李茹对刘悦然说,见周燕不屑的目光望过来,趁周燕开口前说:“我相信她也要感谢你,感谢你要替她说话,把她身上难得自省的珍贵品质给一句话、一脚踩踏下去,让悦然现在的行为再打上一条可笑的标签。”
她翘起嘴唇,高傲轻蔑地用眼角看周燕,“感谢你的‘好意’相帮,让已经好转过来没有死志的我再萌生自杀的念头,如果我再自杀并且死了,最后还得再感谢你一次,因为你没有动手,也只有你理解悦然,让她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