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晙垂下眼睑,手在袖中轻轻一动,还未来得及开口,下面就已经有人出言反驳道:“占部堂真是说的容易,从六州调增兵马可是大事,需召各州州牧进京商议。”
占鑫闻言怒道:“现下还来得及去召州牧进京吗?战时一切从急,王大人的意思是说,云州可以陷落是吗?其他州坐视不理,要像以前那样等到火烧身了,才想着增援?我告诉你,等到那时候就晚了!”
两人又要吵起来,楚晙微微抬头,道:“议事是议事,诸位都是内阁阁臣,同朝为官,吵归吵,在大事上理应同心协力。”
她从御座上起身,沿丹陛而下。底下的大臣们一并行礼,楚晙道:“诸位请起,不必多礼。”
“兵部呈上的折子孤已经看过了,前主帅元奉用兵有失,致使我军折损将士五万人。现已秘密押送回京,等到战局结束一并处置。如今军中还有谁能提拔为主帅?诸位不妨说说看。”
她眉眼冷然,双瞳如点漆,满室灯火辉煌都照不进眼底;明灯璀璨,映出她玄色王服上的海波纹饰,众臣只消触及她视线,便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直视。
她站在殿中环视周遭,裙裾微拢,身姿翩然,双手收袖问道:“如何行事,诸位难道就没个章程么?”
第128章 山光
一时殿中无人应答, 楚晙转身看向坐在一旁的严明华, 这位独得圣眷隆宠的首辅大人坐在木椅上, 议事厅中人人都站着, 唯独她靠着椅子。火炉中的红光照出她眼角深深的纹路,令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楚晙不动声色问道:“严阁老, 您是朝中砥柱,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严明华如同被惊醒般睁开眼睛,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行礼, 慢慢道:“太女殿下, 老臣并无异议。”
在场的阁臣低头交换了眼神,自越王起兵谋反, 身中流矢丧于乾光门, 这位首辅就更显老态,一日不如一日。传言她向陛下呈上了辞呈,却被太女殿下驳回了, 道是如今战事吃紧,朝堂中绝不能少了首辅坐镇。圣谕既下, 严明华自然不好违逆, 更何况后头又是嘉奖又是封赏, 显然是在安抚这位首辅,同时也在警告不安分的臣子们。
楚晙见状吩咐身边宫女道:“去为阁老上杯茶来,天气冷,再把炉子烧旺些。”
严明华惶恐屈膝下拜,楚晙俯身去扶她, 道:“阁老是内阁首辅,自然担得起,刘甄,快扶阁老起来。”
刘甄上前去搀扶严明华回座,楚晙道:“若是被母皇瞧见了,还要说孤苛待臣工呢。她还指望着您多在首辅位置上多呆上几年,到时候待她养好病,见到阁老仍在,心中必然是欢喜的。”
严明华闻言心中一凛,抬头去看楚晙,见她面色如常,便咳了几声道:“多谢殿下抬爱,臣年事已高,陛下宽宥,准许臣侍奉在侧,这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臣不敢不从呐!”
她转身看向站着的两排阁臣,慢悠悠道:“如今云州频频告急,朝中举荐的两位将帅都相继出了乱子——”
这话其实说的够委婉了,在场的都是人精,怎能听不出她话外之音,严明华转身向楚晙行礼,道:“大伙都是文臣,行兵之事也不甚明了,要说举荐人,这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占鑫早就按捺不住了,率先一步出列,道:“依臣之见,不如起复周乾,周帅在云州边境驻守近二十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她刚刚说完,吏部尚书赵凌平便道:“周乾去年便卸甲归乡了,圣上亲笔嘉勉,令她荣膺殿前,这才一年不到就要起复了,是不是太仓促了?”她抬头看了眼楚晙,见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中一跳,忙道:“臣说说罢了,只是觉得于礼制不合。不过周乾的确是悍将,还望殿下三思而行。”
楚晙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起复周乾自然也是可以的。”
“殿下,云策军中也不乏干将,并非只有那周乾一人!理应提拔后进,填补缺位!”
这激昂之词回荡在大殿中,楚晙微微侧头,见那人生的斯斯文文,却掩不住一身傲气,她记得这人名为廖静洁,康盛六年进士,师从沈明山,是实实在在的沈派。
世家子多被重用,楚晙若有所思地看着廖静洁充满朝气的脸,片刻后道:“沈阁老以为如何?”
沈明山与她目光相接,彼此间似乎有些了然,楚晙不由有些感慨,她上辈子登基的晚,再见沈明山时,她已是垂垂老矣,远远不如现在这般精神矍铄,眼光有神。她转念之间轻轻勾起嘴角,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沈明山是知道她的手段,齐王已经不成气候了,若要仔细说来,沈党似乎好像也没什么盼头。她暗中辅佐齐王多年,不过是为了一展自己的抱负,如今......
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不过是换了个主子,虽在齐王身上花费的心血的白白浪费了,但未必没有补救的机会,她道:“廖大人所言自然有其道理,依臣愚见,不如从云策军中提拔将领,起复周乾,如此双管齐下,殿下觉得如何?”
占鑫忿忿不平,方要说话,就被人拉住了袖子,就这么一下的时间,楚晙已经定夺了,她道:“如此,那便由内阁草拟,兵部下发文书,起复周乾,命她即刻赶往云州。”
户部尚书卞云斐出列道:“殿下,臣有本奏,云州遭难,安平郡城破,灾民逃往阾枫,涪城两郡。云州州牧上奏告急,希望能开行官道,让灾民去往其他州。此事兹关重大,臣不敢不报,请殿下定夺。”
楚晙看看周围人的神情,似乎从这中得到一些信息,她道:“开放官道?灾民蜂拥至两郡,郡中还驻扎着云策军,确实有些难办,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殿下,万万不可呀!这战时封锁官道,已经是几百年前定下的规矩了,如今怎能轻易开放?岂不是违背了祖宗律法,礼法不可违背,律法更不可违!”
“的确不可违。”楚晙道,双手收袖,向御座走去,她唇色鲜亮,在灯火中更显高高在上,“如今战事胶着,凡事总归有特例,偶尔为之,也不算什么违背祖宗律法之事。明日孤便去太庙参拜先祖,若是要怪罪,就怪罪孤一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