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的手段是如此层出不穷,内阁是率先被‘关照’的对象,接着就是六部,御史台与六科给事中也没落的什么好处,自从换了新任的大司空徐海澄上来,御史们都被迫一改从前和稀泥的状态,擦亮了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朝臣们的一举一动。
一月下来,六部从尚书至下,几难幸免,连清平从府衙回去的路上随手买了些干果都被人参了一本,言道她身为礼部侍中,本为朝廷的脸面,竟然当街买卖,实在是有失体统。
李宴将这折子送来的时候,清平正在批阅公文,手中空不出来,便让她来读上一读。这是清平听过最有意思的折子了,在一群‘纵奴行凶’、‘侵吞田地’、‘奢侈骄纵’、‘治家不严’等等罪状中尤为清新脱俗,不管怎么说,被人参了就要上书自辩,上至首辅,下至百官,都是这个流程。清平抽了些时间写好折子,上朝的时候打算交上去。
礼部平常事情不多,只有宫中有喜事,或是逢年过节,才会比较忙碌。先帝大丧,举国哀悼,民间一年不动喜乐,近月来的元宵节也是草草过了。宫中传话,皇帝仁孝,思念先帝,不敢肆意玩乐。这话放出,大臣们哪个敢放纵,何况还有御史们在,若是被扣上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怕是要被流放到闽州的小岛上去砍椰子。
“事情都办好了?”清平取了热帕洁面擦手,把手指上的朱笔痕迹擦干净。
李宴俯身道:“是,公文都已经发了下去了。”
经过一月相处,清平发觉李宴的确是个非常能干的下属,吩咐的事情都能做到位,她把李宴提到自己身边来做书令,也好方便处理事情,李宴聪明好学,通晓人情,清平教她教的也不累,闻言便道:“辛苦了,明日休沐,好好回去歇着。”
李宴收拾了桌案上的东西,道:“是,大人。”
清平便不去管她了,将自己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放衙归家,她打算趁着休沐几天去原随府上拜会一番,先前发的拜帖都已收到回应,倘若是收下拜帖,并顺带回赠同等价值礼品一份,大约就是‘了解有你这么一个人,咱们保持现在的关系就好,并不想深交来往’;若是收下拜帖,同时也送一份拜帖过来,并无礼品回赠,大约就是‘可以交往,欢迎来拜访’的意思。
但原随早说过了请她去府中做客,何况两人府宅相近,上朝的路上时常碰见,趁着休沐前去拜见,也没什么不好的。
清平早吩咐管事备下礼品,就等着休沐。眼看世界快到了,横竖礼部也没什么事,她在檐下看着天色一点点- yin -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她刚想与李宴说路上回去要小心些,这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位青袍女子遥遥向她行礼,清平认出那是内阁直司胡灈,还礼道:“胡大人。”
胡灈快步走来,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道:“李侍中,这是内阁的折子,需要您的签名盖押。”
清平接过展开,原是内阁商讨阵亡军士追封一事,她回到桌前润了润笔,感觉到一丝探寻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问道:“胡大人?”
胡灈啊了一声,勉强笑了笑道:“是下官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清平笔尖刚要落下,忽然皱起了眉头,收了笔道:“这折子本部不能签。”
胡灈惊讶道:“为何不能签?”
清平淡淡道:“因为这类事情,现归陈司长所管,不在本部这里,胡大人若要签,需去找她才是。”
胡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边回想起礼部错综复杂的矛盾,略一思索道:“如此,那下官便去寻陈大人。”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礼部侍中也不大好过,礼部陈司长独大,尚书熬不了几年就要退位,想来定然十分憋屈。
清平颔首,胡灈偶见她桌上打开的一本文书,大约是墨痕太重,此时正在晾干,一瞥之下,她竟觉得有些熟悉,待深思过后,差点一个趔趄崴了脚。
清平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胡灈魂不守舍地看了眼上头的字迹,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多谢李侍中。”
像,实在是太像了……胡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袖中的手颤抖不停,这位李侍中字迹笔法,竟与皇帝十分相似。胡灈早年闲赋在家,苦心钻研前朝书法大家名贴,颇有所得,常帮亲朋好友鉴定字帖。每个人都有自己写字的习惯,皇帝做太女的时候她侍奉过一段时间,负责誊抄批示,如何能不熟悉她的笔法?这位李侍中的字却能和皇帝几乎相同,只是略显圆润,不如皇帝那般刚硬,这要不然就是同出一师,要不然就是……
她回忆起之前的种种,终于有种大彻大悟之感,原来竟是这样!
待她走出了门,被人引着向清吏司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她强忍住回头的欲望,几乎有些想问上一句,有皇帝这么个老师做靠山,竟然还要怕小小的司长?
胡灈摇了摇头,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又觉得自己果真是慧眼识墨,没想到当初被母亲日日训斥的东西,今天居然无形中办了件大事,她不由在心中感慨万千,果真是处处皆学问,只怕学不好,不怕学的深呐。
第147章 碧落
这日清平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因不必去上衙, 散漫地更衣梳洗后, 让人去请张枫来。
她今日难得有空, 亦有些闲情逸致,连张枫难看的面色都能品出些有趣来。她和颜悦色道:“前几日带给你的那些话本可看完了?”
张枫等到下人们都退到门外, 这才- yin -恻恻道:“多谢大人体恤了,话本已经看完。”
清平微微一笑道:“可是不够好看?”说着又抽出几本簇新的传奇话本来, 戏谑道:“反正你闲来无事, 多看看话本也是好的。本部平日要在府衙忙公务, 也没空陪你,就当打发时间罢了。”
张枫磨了磨牙, 勉强道:“那便先谢过大人了。”
“你我之间, 何须言谢?”清平暧昧一笑,提溜起那几本话本塞进张枫怀中,已有所指般道:“就坐这看, 看不完的带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