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宠若惊,自是应允。她梦想着,也许,今年除夕她又能有家了。
可最终,那一天,他们没能踏入她为此兴奋雀跃清扫打理多日、他们一天都未曾住过的他们女儿买的房子。
从前不曾,此后不能。
今生,都再不可能了。
那一年,她回到南区的父母家里,对着两张黑白遗照过的除夕。
此后,她再也不敢回到那里。
明明小时候,她许诺过他们,等她长大了以后,她要买一套大大的房子,她去哪儿,就带着父母去哪儿。
爸爸打趣她,等你长大嫁人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她说,不会的,爸爸妈妈在哪儿家就永远在哪儿。
年少时,永远这两个字,总是很容易说出口。
那时候爸爸脸上显然是没有相信她童言的神色,但眉宇间,却是显然无疑的开怀。她当时还觉得委屈,明明她说得那样情真意切。
父母去后,她每每忆起往事,都觉,心如刀割。
不相信她是对的。
不相信她是对的啊。
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她啊。
如果没有来找她,如果没有绕道去买她喜欢吃的,如果没有……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她想,她是没有资格再踏入父母留给她的那个家了。
她怎么能再有资格回到那里,偷取曾经被她无情抛下的过往温情。
后来的每次逢年过节,很多同事朋友,甚至周沁林霑,和他们的父母,心疼她一个人,都邀请过她回家一起过节,她都一一委婉拒绝了。
那不是她的家,那是人家该阖家欢乐的时候啊,她一个外人,怎么能够前去打扰。
况且,孤家寡人,本就是她,罪有应得。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说,萧菀青,你和我回家过年吧。
而是说,萧菀青,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陪你一起过年。
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家,谁又能够为她,狠心抛下自己的家。
颜佳作为爱人时都做不到,温桐作为朋友,能够每年坚持不懈地邀请自己回家一起过年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萧菀青望着林羡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向来明媚的面容是难得的一派坚毅执着。
明明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半大孩子,此刻,却给了萧菀青她像小山一样沉稳可以依靠的错觉。
林羡……萧菀青在心底里,无声地,缱绻地默念着这个名字。鼻头微微一酸,眼眶,温热。
她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咬了咬牙,敛去眸中几欲漫上的- shi -意,靠近了面前与她相对而立的女孩,伸手,轻柔地为她把因走动而有些凌乱的细碎墨发挽至而后,状若自然地温声嗔她:“说什么傻话呢,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等你回家过年呢。”
她心底,有一瞬间的心痛难耐,让她,鼻头又泛起了酸意,鼻腔,渐渐无法自如呼吸。
那些年里,也曾有人这样,为她备满佳肴,翘首以待。她妈妈,总是在学校放假的好几天前就开始问询她,回来想要吃什么,告诉她,家里为她订好酸奶、牛奶,备好小糕点了。她爸爸,总在学校放假的第一时间,就早早开车了在校门外等她,明明,回家也不过才是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
她不在的那两年里,他们,过了怎样的年?
萧菀青温润的语调中渐渐染上了萧瑟的悲伤,因着鼻腔的不通气,而带了微微的鼻音:“羡羡,有人等你回家过年,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不要,让他们的等待落空,不要让他们失望。”她说:“就像你写过的心理剧想表达的道理一样,要珍惜啊。”
林羡薄唇抿地越发紧了,目色里,萧菀青无从分辨的沉郁复杂。她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只有手头上,握着萧菀青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得萧菀青隐隐作痛,隐约地泄露了一点她的情绪。
“可是,萧阿姨,你也是我想要珍惜的人啊。”女孩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润悦耳,低低涩涩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萧菀青呼吸微微一窒,心跳在刹那间莫名变得有些紊乱,酸软非常。她下意识地去找寻林羡的双眼,找寻,那最容易泄露人真实情绪的窗口。
可林羡却是低着头,敛着眼睑,只留给萧菀青一个隐约可见的透着凌厉的紧抿唇线。
下一秒,林羡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撞进萧菀青的眼里。她的眼神里,雾霭沉沉,却依稀是熟悉的真诚与认真,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她问她:“萧阿姨,以后你找对象,能不能先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这次,她问她:“萧阿姨,你还相不相信,以后总会有一个人,会牵起你的手,走过风雨,与你共度每一个佳节良宵。”
萧菀青看着她,看着她身后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看着玻璃橱窗里,一双双色泽各异的鞋子,莫名地失神。
这里,好像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啊。
女孩却不依不饶,目光如炬,英气又带娇媚的双眉紧紧锁着,字字句句那样认真地祈求她:“萧阿姨,那个人只是来得迟了一点。她一定也很难过,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如果是她来了,要留下,你不要推开她好不好?”
商场透明穹顶外的午后暖阳,终于拨开了- yin -云,普照大地。光芒透过玻璃,打在林羡身上,为她渡上了一层朦胧的暖光。女孩的眼眸,乌黑深邃,鼻梁锐利挺直,光下,边缘羽化白皙得近乎剔透。
萧菀青早就笃定了,不会有人来了。
她早就,谁也不等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再相信,总有一个命中注定之人,能够带你走出万丈深渊。
也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天真地想要用自己的一颗,对世界充满了期待向往的心来暖化一个已经早已冰凉迟暮的心。
可林羡凝视着她,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让她,突然就说不出口那一句拒绝,说不出口那一句否认。
那天,她回答林羡:“等你长大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