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云初时,时间刚过两点半。
今天天气放晴,正是阳光和煦的时候。顺着平缓的坡道往上走,视野格外开阔。云初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酒店集团,生机勃发的大片草坪一直延伸到酒店门廊。
有摄影师在坡道中央取景,为新人拍摄婚纱照。
迟暖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手机铃声响了,是何助理。
“何助理,您好。”
“迟小姐,是我。我和你约的是三点,但是BOSS会议提前结束了。如果你现在还没到云初,我们恐怕需要重新确定见面时间——BOSS现在需要赶去机场。”
迟暖说:“我到了,不过既然这样,我们下次再约吧。”
何助理停了停,问她:“你在哪里?”
迟暖:“酒店外。”
何助理:“确切方位?”
“这里有拍婚纱照的团队,我穿黑色大衣,围着……”
“看见你了。”迟暖还没有说完,何助理就打断了她。
草坪里的洒水系统自动开启,几秒钟的启动音乐后,绵密的喷雾喷洒而出。
电话中断,迟暖抬起头。
车轮碾过宽阔的路面,有辆车子从坡道上方行驶下来。拍照的新娘护住曼妙的白色头纱,躲进新郎怀里,娇笑着避让车辆。
车子靠边停住,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里面的女人冲迟暖的方向:“迟小姐?”
迟暖快步走去坡道对面,把手中的履历给她,看清对方的模样后,两人都是一愣。
何助理:“……是你?”
迟暖道:“怎么会这么巧。”
何助理问:“你家小朋友后来没什么吧?”
“蔺教授。”一道清冷的声线从后座响起,斩断了迟暖接下来的回答。
“我不明白是什么促使您在凌晨接近3点的时间给我来这通电话,您应该知道十几个小时后我就会出现在‘Spider’的会议室里。”不疾不徐的语速,说话的人低侧着头,柔顺的长发系在脑后,车椅遮挡,从迟暖的角度,只看见对方白皙的肤色和弧线精致的侧脸。
纸页翻动的声音。
“收入下滑20%,现金流下降31%,云初已经跌入有史以来的最低谷,抛开那些附加条款不论,下一步无非是对收购价位展开拉锯。”
“……”
她抬头,镜片后的目光漠然地扫过车窗外的迟暖,重又落回手头的收购书上:“它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从听见这个声音,到看清楚这张脸,迟暖有一瞬间完全失去知觉。大脑彻底罢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是她?真的是她吗?不是梦,也不是臆想?
不能动,也无法思考。
鼻子酸,眼睛也酸,却不敢哭,怕泪水模糊了视线,会看不清这个人。
——那是顾宁姿啊,真的是顾宁姿吧!?
何助理没等来回答,奇怪地看着迟暖:“迟小姐?”
“去机场。”顾宁姿挂了电话,平板无波地吩咐何助理。
“……”何助理对迟暖扬了扬手中的履历:“迟小姐,保持手机畅通,我会再联络你。”
车轮缓缓滚动。
恐惧猛地攫住心脏,迟暖连忙伸手,指尖却只碰到车尾,车子提速,眨眼功夫就开远了。
接近六年的时间,她们已经有那么久没有见过。是自己的变化太大了吗?所以顾宁姿才会毫无反应,认不出来?
不……不会的。既然她能第一时间就认出顾宁姿,顾宁姿没有道理会认不出她。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顾宁姿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迟暖止不住发抖。身后是笑靥如花的新娘,她却血色全失,浑身冰凉。
“创伤后应激障碍”、“感情淡漠”……周达茂那天闲聊中说过的话,此时清晰无比地在迟暖脑海中回响。
她疯了似的在通讯录里翻找,双手抖得太厉害了,手机不停往下摔。
她捡起来,终于找到周达茂的号码。
“周达茂。”
周达茂被迟暖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战栗吓到:“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迟暖:“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周达茂急道:“我知道什么?你赶紧的把话说清楚啊!”
迟暖的颤抖越来越严重,她用力去咬自己的食指,疼痛让她稍微镇定了点,她说:“你爸那个客户,是顾宁姿,我刚刚见到了——她为什么好像不认得我了?你上次说‘创伤后应激障碍’,她发生过什么?”
“……卧槽!真的假的啊?会有这么巧的事?”周达茂情绪高涨地说完,又一秒哑住,惊呼道:“你的意思是……我真不知道!你等着,我上我爸那儿看看去,你等我信儿啊。”
迟暖六神无主,周达茂让她等,她就一直等,等到傍晚,周达茂的照片信息接二连三地传过来。
那是顾宁姿在周医生那里的诊疗记录,应该是偷拍,镜头晃得厉害,很多画面都是重影的。
迟暖艰难地分辨着。最早的记录是在今年六月末,原来顾宁姿那时候就已经回了云城。
她的视线落在“既往病史”这一栏。
把照片放大。 “车祸后应激障碍”“间歇- xing -失忆”“情感麻木”……一个个冰冷的词句撞击着迟暖的思维。
眼泪拼了命地往外涌。
这么多年,她总是寄希望于明天的到来,可是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明天”,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经受过这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