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涵思忖片刻,端了一杯酒盏,走至水心悠左侧,毕恭毕敬道:“我唐晓涵放荡江湖多年,本也无意去留。只是今日忽觉与水大人莫名投缘,我有意拜入水大人帐下——也不拘什么差事,便是小兵士卒我也愿意。只要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跟屁虫……”云晨潇在侧小声嘀咕一句,不料已被唐晓涵听了去,唐晓涵不以为意的笑笑,冲她眨眨眼睛,脸上一派懵懂娇憨之态,又看着一言不发的水心悠,等她的示下。
水心悠不紧不慢地轻抿了一口小酒道:“我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罢也站了起来,指指云晨潇道:“在乎山水之间也?”
此时唐晓涵、水心悠一左一右,分立云晨潇左右,刚好把云晨潇夹在中间。云晨潇左望望,右看看,只觉如风箱中的老鼠一般,左右受气。
唐晓涵被水心悠戳中心事,当下也不遮掩,笑道:“水大人快人快语,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错,我到水大人帐下,正是为了此人。你也知道,她是我的……”
水心悠朝她摆摆手,打断她道:“唐姑娘身负绝学,手眼通天,又是唐掌门爱徒。若唐姑娘肯纡尊降贵,我自然倒履相迎。只有一点,你既要投诚,没点投名状如何作数?”
“投名状?你是说……她的解药?”唐晓涵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情,却没能逃过水心悠的如炬慧眼。唐晓涵低了头不敢再与她对视,老老实实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道:“她武功奇高,当时用毒,我也是迫不得已嘛。喏,这就是解药。每日一粒,用开水服下,不出十日,奇毒便解。”
那药丸漆黑无味,其貌不扬。水心悠摊手接过道:“如今云帅致仕挂印,坐镇后方。小云将军一枝独秀,乃陛下钦封的湖广都指挥使、昭勇将军,代掌湖广军事。想必她军中空缺之位甚多,唐姑娘何不委身小云将军麾下?将来军行龙庭,协理乾坤,唐姑娘必能建树奇功。”
“悠儿,你把她给我?”云晨潇在一旁听她二人打了许久的哑谜,正不解时,却听水心悠将唐晓涵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自己,心中一揪,只觉此事大大不妥。
“好!如此安排,甚是合理。”唐晓涵似乎对水心悠的安排格外满意,忍不住击掌而笑。
“好好好。”在一旁久不开口的李秀莲此时喜道:“我家三哥被水大人安排在洛大人那里,做个治粟都尉,以武职入仕,也不算埋没他。如今唐姑娘也入了小云将军的营下,却不知小云将军许给唐姑娘什么职位?”
云晨潇甚是不耐,只是不愿当众拂了水心悠的面子,敷衍道:“如今我云府护院军和楚军正在交接混编,诸事混乱不堪,军中职位多有重叠。等我回去整肃楚军,再与唐姑娘细论不迟。”
唐晓涵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无妨无妨。能跟在水大人与小云将军左右,我已是很满足了。来来,我再敬二位长官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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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水心悠本要午休,却被云晨潇纠缠不已,非要问清楚她与唐晓涵的- yin -谋。“我总觉得你们有事瞒我。”云晨潇皱眉道。
水心悠笑着捧起云晨潇无辜的小脸,揉揉她紧锁的眉心道:“我替你讨回解药,你不谢我,反而在这儿审我?世上哪有这道理?”
云晨潇抓过水心悠的双手,反将她按在床上道:“你见过这么审人的?快说,你们究竟搞什么鬼?不然我就动私刑了……”说着已伸手到水心悠腋下,便要去挠她痒痒。
水心悠最是招架不住这招,云晨潇手还没到,她已连连讨饶道:“小云将军留情容禀。”
云晨潇故作严肃地撩起袍子,盘腿往床上一坐,正色道:“且放你一马,说罢!”
水心悠见云晨潇一脸正经,又忍不住起了玩笑之心,攀上云晨潇肩头,娇声道:“哪有什么- yin -谋。我就是看那唐姑娘烹饪一绝,你又不改饕餮之- xing -,索- xing -将她放在你身边,照顾你饮食嘛。”
见她没个正形,云晨潇又作势挠去,水心悠忙止住她道:“荆楚大军多是云政亭和谢子良的旧部。虽说上阵父子兵,但也难免他们心怀异志。那谢家军和你云家军,只怕龃龉更多,若是云……若是你爹在,凭借他的威望勋功,或许还能压得住阵。可你初出茅庐,又无军功,且为女子,仅凭父荫执掌数万大军,我怕众军士不服你管束。所以,你还是应该多安插些自己的人手。唐晓涵虽顽劣,却极有见识,多谋善断,是个不错的谋士。她又是唐门掌门之徒,留她在你营中,唐门也应该会有所顾忌……”说罢一脸幽怨地看着云晨潇,低眉敛目道:“桩桩件件,还不都是为了你?”
“哼,一派胡言!分明……”云晨潇话到一半,却突然咽下,眼中亦笼罩了冥冥薄雾,澹澹水汽。那心中原本朦胧模糊的梦魇,此时突然清晰地可怕。她想闪躲,却不自觉的有一股凉气从心中蔓延开来,刹那间已寒遍周身,如置严冬——人心叵测。她本不愿用这个词。流水西东,终解相逢;行云无定,犹能入梦。面对水心悠,她愿用赤子之心,至诚至真相待,但有时人心薄于云水,太难琢磨。人心的恶意,更是不可揣测,不可言说。
云晨潇知道水心悠仇恨云政亭害母,亦知唐晓涵仇恨云政亭灭门。她不愿二人私下会面,原因正是在此。云政亭与水源澄、与林清影、与唐门的恩怨,她一清二楚。以如今二人心智武功,若有谋划,云政亭哪有半分转圜余地?水心悠顾忌云晨潇爱父之心,怕她伤心,自然不愿自己动手。这招借刀杀人,将唐晓涵放在自己军营中,仿佛在云政亭身边埋下一颗隐雷,可随时调遣触发。云晨潇心中暗叹:父亲是楚军的心骨旌旗,她却欲除之而后快。难道她不怕军事哗变吗?不怕东山倾颓吗?不怕天下大乱吗?只为了一个云政亭,值得吗?还是说,她早已棋高一筹,想好万全之策,将国仇家恨,毕其功于一役?如果这样的话,自己是否也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呢?
电光火石之间,云晨潇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但水心悠却一如既往,自始至终,以略带微笑的目光凝视着云晨潇。那目光平静温柔已极,不掺半分杂质,不带半分躲闪。云晨潇长叹一声,拥她入怀,轻声道:“是我多虑。但愿是我多虑,一定是我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