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化并非没有先例,只是先例最后的结果过于惨烈,不是你死我亡就是称霸领地,无论哪种结果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所以管理局才会对特殊化半人进行强制管理。”
现在仍是白昼,纳什却拉起了百叶窗,他十指交叉在胸前画了个奇怪的符号,“我想很快就有人过来搜查了。”
我低下头做沉思状,然而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忽然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我本能地握住它蹭了蹭。伊莱尔把我抱进怀中,我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您怕吗?”她问。我听得出其中的关心之意,尽管我不想让她担心,但我仍点点头,因为我舍不得欺骗这么单纯的伊莱尔。事实上伊莱尔的手没有颤抖,她的声音也平静得毫无波澜,我甚至忘了她比我小这件事,只有那双干净的眼睛提醒我,伊莱尔还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女孩。
在害怕的,只有我一人,而我从来都对这种被人争夺充满恐惧。
十七岁时被告知我是季家唯一的继承人,自那之后我每天都能看见母亲酗酒,把空酒瓶摔在地上,碎玻璃散落一地,母亲赤脚走在上面,视如无物。我给她包扎受伤的地方,鲜血依旧从纱布渗出来,染红我的手。
“妈妈,我永远都不会姓季。”
我记得我是这样说的时候,母亲眼中像是划过了一道流星,她把我紧紧箍在胸前,不停叫着我的名字,她说:“忘川,妈妈爱你。”
母亲养我多年,父亲却不见踪影。尽管时常看报纸的我有过耳闻,季家是国内最大的珠宝商之一,因为母亲的缘故,我也只知道这一点,不过据说家财万贯,非常人可比。对别人来说,唯一继承人这几个字似乎是天上掉馅饼,但我却避之不及,我甚至已经决定,无论许家贫穷还是富贵都不离不弃。
我努力回忆着那晚的事,却发觉记忆像喝多了一样在断片,我只记得父亲的灌酒和母亲的拉扯,其余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伸手去抓,手中却空无一物。
直觉告诉我,那一晚母亲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也许是被迫把我推向父亲,也许是什么让我不敢想象的事。
“您在颤抖。”
伊莱尔叫醒了陷入回忆的我,意识逐渐清明,我抬头看看伊莱尔又看看自己的手。盛着豆汁的杯子翻倒在地,满地都是粘腻的淡黄色液体,喜欢吐槽的纳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抹布将地板擦干净。
我竟不知道原来我这样恐惧。
又有人敲响了房门。纳什叫我们噤声,然后透过猫眼看向外面,接着赶紧朝我们指指房子后面。显然伊莱尔对纳什家里很熟悉,不需要纳什的指引便轻车熟路找到后门,她把房门开启一条小缝,确认外面安全才领着我出去。
“你好像经常做这种事?”我好奇地问。
伊莱尔点头,一边领路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小时候比昂先生来抓我,纳什就让我走这边的。您看那边。”她指向右侧的一片雾气茫茫的树林,“那是白垩之森,半人的禁地,据说侵犯了埃罗娜女神的人会被丢进去,有去无回。”
我还在疑惑她为什么要给我介绍那不祥之地,她忽然瞪大眼睛,抓紧我就往白垩之森跑。越是接近那里,我就越觉得耳边似有轻语,身体也冷得像是上了霜一样,我想告诉伊莱尔我觉得我快要死了,这时我才发现连声音也被遏制在了喉咙中。
伊莱尔,我觉得这条路不对……不要走了……
指尖一疼,我又清醒一些,手心- shi -滑得要命,我意识到伊莱尔也同样紧张。
我应该相信她的。伊莱尔忽然调头,向我迎面扑来,她紧紧地抱住我,温暖的体温驱散了白垩之森带来的寒冷。我感到肩膀一疼,然后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五)
“忘川……”
“忘川…”
“忘川。”
我以为我会就此昏迷,然而却没有,身上的衣服从伊莱尔的兽皮坎肩变成了白衬衫格子裙,眼前是母亲柔和的眉眼。母亲将端来的果盘置于桌上,然后轻轻吻了下我的额头,笑着问:“是不是学习累了?不要睡桌子,会把脸压变形也对心脏不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母亲,我有点发懵,呆呆地打量着四周,我确定这是在许家,墙上的日历显示是20x1年六月,心底忽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一年,我十七岁,那个月,也正是父亲让我回季家的时候。印象中那一个月里母亲十分颓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蔼可亲,因此这一切都显得十分虚假,我捏捏手背的肉,痛感仍被接收到了,说明这是真的。
我虽然很开心母亲的正常,但依旧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敢开口说关于季家的事,我生怕打碎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母亲也如我预料的那样,对我说不要做作业了去睡觉。
躺在床上,我望着星月壁纸的天花板出神。我觉得真神奇,先是莫名其妙去了半人的世界与伊莱尔结交,现在又回到了过去。
我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回到过去不就意味着我能改变过去吗!
这个发现让我非常兴奋,同时又有些迷茫,因为我不记得那一年的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我仍然改姓为季,这导致我回班里上课时同学们都在好奇父亲的身份,甚至有胆大的人已经猜到季氏珠宝了。
除此之外,我也很渴望再次见到伊莱尔,我想要对她说,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这个六月风平浪静,没有父亲前来向母亲讨要我,也没有狂风和骤雨,但我隐隐感觉到,风平浪静之下埋藏着怎样的旋涡。
我在班上人缘很好,可是在这整整一个六月中,我一个人吃着午饭,一个人孤独听课,我就像是被人无视了一样,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好在月末时,被我期待了一个月的父亲终于出现了,西装革履的模样与客厅里狭小的沙发格格不入,他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卡递给母亲,说:“里面有够你一辈子用的钱,以后不要让忘川来找季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