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楼梯间，只有林凡的手机是唯一的光源。她脑袋越来越沉重，意识逐渐模糊，似乎不再能感受到胸口的疼痛，也听不到追上来的脚步声。她想起来许多事，想起了妈妈深夜的哭泣，想起了她说只有变强才是女人唯一的生路；想起了李灿闪着希望的眼睛，想起了她说“弱者没有退缩这个选项”。她突然有点后悔过早地放弃了那场篮球赛。
她好像经过了无数扇门，又好像一扇都没有经过；她好像刚刚踏入这个空间，又好像已经在这里奔跑了很久；她好像听到赵星儿在嘶吼，却又看到她笑靥如花。她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直到被陈豪的声音拉回现实。
“这是一个单折楼梯。”
她仰头，一折楼梯上方，安全门镶嵌在墙壁间，在她眼中宏伟得如同神庙。
可是，登上平台后，他们发现，本该是天花板的地方，现在依旧是盘折的楼梯。二折、一折；二折、一折……无数的三折楼梯向上延伸着，每一层楼梯尽头都有门，一扇扇门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观察着猎物会掉入哪一个陷阱。
“豪子，你确定我们是在21层吗？”
“我不知道啊，不是你在数吗？”
林凡舔舔嘴唇。不要相信你的眼睛……会不会这单折楼梯是又一个幻象，真正的尽头还在上面等着他们？
“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到底哪个楼梯才是幻象？”
陈豪向下看，摇了摇头。它们追上来了。
“我们先上去！”林凡转身想往上跑，陈豪突然抓住她的手跑向面前的门。
“你听，风的声音。”
推开门，眼前是空旷的屋顶，本该绚烂的灯光一片寂静，星辰好像遗忘了这座城市，连一丝一毫的光都吝于给与。
两人跑出去，迅速关上门，陈豪去寻找杂物堵门，林凡用身体死死顶着门，感受到背后传来猛烈的撞击。
陈豪很快找来油桶把门抵住，林凡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能听到风声，说明是在现实空间，我们大声呼救，外面的人肯定也能听到。”林凡起身，向陈豪伸手，“打火机，我知道你有。”
陈豪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放到她手心，她脱下上衣，点燃布料在空中挥舞。“我喊不动了，帮你吸引点注意。”
她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从左肩一直缠到胸部，把胸部紧紧地裹起来。上宽下窄的倒三角身材，看似纤细的身体却覆盖着结实的肌肉，他们总觉得她太瘦了，没想到肌肉却是壮实的，或许只是因为骨架太小，才显得单薄瘦弱。
陈豪没时间欣赏林凡的身材——当然他也没兴趣。油桶撑不了多久，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那边林凡手中的布料已经快被烧尽，她挥挥手把火熄灭，把布料扔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着嘈杂的声音。人们的惊呼声，警车的鸣笛声，救护车的喇叭声，还有终于盼来的，直升飞机的声音。
像是一盆热汤兜头浇下，洋洋的暖意瞬间浸润四肢百骸，城市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闪烁的霓虹把它变成了不夜城，脚下这栋大楼也依然灯火通明。
林凡突然回转身，踢开油桶拉开了门，一只涂了黑钻指甲油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指甲掐进她的肉里，她也把那个手腕一把抓住。
“林凡你干什么！你tm疯了！”
林凡抓住那个手腕向外拔，试图把手的主人拉出来。“豪子，灿灿死了。”
“灿灿已经死了，怎么能再丢下星儿呢？灿灿死了，灿灿已经死了啊！”
陈豪蹲到她身边。“凡儿，星儿也死了。放手吧，我求你了。”
林凡还是不肯放手。“现在不救她，你会后悔的，会像我一样后悔的。”
“星儿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吧？星儿是个好姑娘，喜欢她没什么不好的。”
“灿灿曾经跟我说过，波伏娃在《第二- xing -》里写到过，‘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又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奋发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这句话适用于贫苦的女孩，又何尝不适用于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灿灿是个坚强的女孩，她自己走了出来，靠着自己的双手创业，可我们不能要求每个女孩都像她那样强大。”
“星儿最可贵的地方，在于她还想着反抗，而不是像其他女孩一样被洗脑、被同化，选择妥协，变得逆来顺受——她的错误只在于恨错了人。在纸醉金迷中，她没有放弃自己的向往，她长出一身凌厉的刺，孤独地与社会对抗。你也一定是崇拜她这点吧。”
林凡一直自诩目标明确，却是现在才明白自己奋斗的意义。不是为了找个喜欢的男人，甚至不是为了找个喜欢的女人——而是为了干翻这- cao -蛋的社会，改变针对女- xing -的制度- xing -歧视，这样才能拯救更多在深夜哭泣的母亲，拯救更多一身是伤的灿灿，拯救更多彷徨怨愤的星儿……甚至能拯救更多被父母溺死的女婴，拯救更多十三四岁就被卖去当童养媳的女孩……
她突然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执意让自己选择社会科学：她女扮男装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所有女孩，都能以女儿身正大光明地享有继承权吗？
然而她努力拉着，却看到楼梯间内赵星儿的身体逐渐化为灰尘。直升机已经放下了救生梯，她终于松了手，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手机塞进了赵星儿手里。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她偷拍的赵晓月的“女装照”，小小的晓月穿着裙子被星儿抱在怀里，头上还扎着两个羊角辫儿，底下有一行小字：
真想做姐姐的妹妹。
“星儿，晓月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