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等一个信号。如果计划没出错,待会儿会有我的人提前叫士兵离开,这样能免除不必要的流血。尼古莱,您现在感觉如何。您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吗?”
哨兵似乎被这话里的体谅给逗乐了。他凑到向导耳边低语,就像分享某个藏匿许久的秘密,“我呀,再也不用坚持了!因为您的精神体——”
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凝神想听,他感到哨兵的气息扑在耳畔,下意识躲去。果戈理停下来。他感知到向导的身体又开始升温了——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低下头,捂着嘴,尽量不让咳嗽的声音传到士兵们的五感里去。
“罚说……您怎么了?”果戈理不安地看着他。
高级向导的呼吸声急促起来。
“没事。他和,您、说什么了……”
为士兵们制造的思维干扰开始变得薄弱无力,他紧紧拽着胸口的制服,但是空气变得稀薄,他的肺部一时无法吸入足够的氧气。
陀思妥耶夫斯基余光提防着哨兵的一举一动,他不是没料到这种问题,之前在刚接尼古莱·果戈理逃狱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件事——他们的体质太过吻合了。
但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把这归为一件需要提防的问题。
现在不同……
后者对此并不知情,果戈理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是,不应该啊,费佳!我和罚打过赌的,他说……他说我不会再对您造成影响——”
他本来想继续瞒下去的,因为他刚尝到一点甜头——
作为普通哨兵的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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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前。
圣彼得堡郊外的废旧水坝一层,罚幻作人形出现在失控的哨兵的面前。他的脚还没有沾到地面,身体就被空气中可怖的挤压感给扭曲成了碎片。
像一层白鼠尾Cao燃烧产生的烟雾,精神体顺着风的走向飘落到旁边。他在暂时不会被波及的角落落足,重新完整地化作人形。他俯身蹲下,仰头瞧着房间内瑟缩着的、周身拥有无数只眼睛和不成形的头颅的怪物。
“唷……‘罪’怎么会给自己挑了这么一只地狱犬呢,亏他自己还做梦自己有弥撒亚命。”
他试图从其中辨认出他的主人分享给他的青年形象,不久后就放弃了。
“我真是没有见过比您更不像哨兵的哨兵。这就是他们人类一开始就将您定义为‘劣等人’的原因吧:不可归因,无法解释,所以统统堆到垃圾箱里。”
说话时,精神体的身形又被扭曲并撕碎了。他在自己的碎片旁边再次站起身来,背着手,坦然地踱着步子。
“真是可悲。您也是个可怜人。果戈理/亚诺夫斯基,您和我一样又尊贵又可怜……我们这种存在太可怜了——唉,但是,您好歹得听我说完。”
他和高级向导拥有相同面貌的精神体,也有着与他略有不同的、更为外向且偏激的笑脸。在他说话的时候,他所运用的声音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
“是吗,这就是人类为自己制造的’恐惧’。从这点来看,您的创造力在战场无用武之地真是太可惜了。在战场能成就不少艺术品吧,素材那么丰富,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这一点呢。”
在他嘲笑旁观房间内的灾难的时候,这场灾难的源头,一团巨型的、带八只翅膀和无数狼的眼睛的黑暗怪物,正在发出一声痛苦至魂魄的吼叫。
这并不是一个实在存活的东西,它只是源于一位名叫尼古莱·果戈理的哨兵的精神噩梦。
“怎么将睡美人唤醒呢?说起来,像您这样具有精神攻击力的哨兵,到底还算不算是哨兵呐。”
怪物的叫声有如山崩,它没有皮肤保护,瑟缩着,膨胀着,黑暗的外形在膨胀中不断撕裂、裂口纷纷变成更多的眼睛。这撕裂一般的叫声并没有将房屋的墙壁颤动分毫。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体“罚”踱着步子,一面趁此机会享受自己难得的自由时间,一面也盘算着到底该如何突破重围。
“您简直就是个弗兰肯斯坦,尼古莱·果戈理先生。不仅因为您自己是个怪物,您还成功地让‘罪’那家伙都完全受到蒙蔽了——我以前以为只有我才能做到这一点。”
怪物对实在存在的物体并不构成威胁,却对同为精神体的他具有强大的攻击力。他可不想总是被撕扯成乱七八糟的样子。精神体观察一番,从大型怪物的腹部看到最为单薄的结构逻辑。
他轻吐了口气,头发帘被这股不存在于实际的微风给略略吹起。
“好了,”他喃喃自语着,“总要先把辛苦差事做完才能完全享乐。万军之主,我来回收您的一个造物。您且收好——”
他俯下身,离弦之箭一般地冲跑向前。
怪物听见响动,无数只眼睛凝视起他的动作。
空气挤压得他的身体又开始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