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如果在这样的一个早点铺,方念的标准早餐通常是:一碗稀饭,一个茶鸡蛋,两个豆沙包,外带一点早点铺任意取用的小咸菜。方念从上初中开始就不敢吃外面的一切肉馅的包子饺子,哪怕口味再好也不敢吃。——那年,隔壁姐姐在饭店打工,回来描绘了很多如今可以称为“黑幕”的场景,以至于方念在接下来的这许多年里都牢牢的管住了自己的嘴。很高兴,在方念的“循循善诱”下,童杨也终于不再吃外面她曾觉得美味又营养的“大鲜肉包”。
除了这样的早点铺,再有便是随处可见的牛肉面馆和粉丝汤馆,他们几乎是一日三餐都营业的。茶鸡蛋和卤豆腐干几乎是这两种餐馆的标配,粉丝汤馆通常还会卖一种北方称为“馍”的饼。
天热的时候,在这样的面馆吃早餐是很考验人的,除非你有充足的时间能从从容容的坐在那里吃,对于大多数清早赶时间如救火的上班族来说,一碗滚烫的牛肉面或粉丝汤不是一个好选择。但在冬天,天寒地冻里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红红辣椒油上撒着碧绿香菜叶的牛肉面,简直是人生的极大幸福。不夸张的说,在方念那里,此时的牛肉面不单单是冬日果腹的早餐,而更像是一种生活希望的象征,——当然,前提是,在听见耳边四面八方传来吸溜面条和面汤的“呼哧”声时你能忍住把面碗扣到他们脑袋上的冲动。
而除了这些,还有那数不清的路边简易车摊上的煎饼果子、土家酱香饼、烧饼、卷饼以及各种各样的饼,还有糯米饭团,甚至打开碗盒拌入酱料就能吃的热干面,……,等等等等,方念觉得,任何一个人,在看到这些丰富的早餐时,都应该有义务不让自己的胃挨饿。
这些形形色色的早餐方念看了很多年,也吃了很多年。很多时候,从这些简陋的早点铺或早点摊车旁边经过,方念知道他们很多在卫生上并不一定能够经得起推敲,很多也确实对市容市貌有所影响,但是方念还是愿意他们存在,永远的存在。这些丰富和家常的早点就像一碗冬日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一样,除了果腹,在方念那里,还有一种市井生活的新鲜感和亲切感,以及随之而来的真实感。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念对肯德基麦当劳那些所谓的精致早餐总是提不起兴趣:一杯咖啡,一小块煎蛋就是一顿早餐,精致倒是精致,可有点像墙上的画儿,怎么着都觉得有点不真实,而那精致也因此有了苍白的意思。
童杨的城市里,至少给方念的感觉是,早餐极不丰富。住在城市里也有五年,最早的时候,方念曾经特意在早晨以她们的住处为圆心向东西南北各个方向走超过两公里,结果发现,不论是那种繁华的商业区,还是有老旧小区的背- yin -小巷,居然都没看到那种原来早已熟悉的早点铺。她们住处楼下倒是有一家馒头铺,可惜只外卖不堂吃,只卖那种机器做出来的馒头包子和塑封好的八宝粥和豆浆,甚至压根没有茶鸡蛋!而为数不多的几家面馆,除了距离遥远外,更主要的是,他们的主打产品是各种猪肉面,还惯用那种肥瘦相间的肉末做浇头,这让对尝到哪怕一丁点肥肉都会吐出来的方念从询问过后便断了念头。在方念看来,大概只有兰州拉面才是之前和现在这两个城市里唯一口味相同的东西吧。
童杨总是不挑的,什么样的早餐她都能吃,所以她虽然说着不爱馒头就白粥的清淡,每回还是会喝下一小碗稀粥再吃下一个半馒头。
第3章 第 3 章
吃过早餐,略略收拾一下,两个人便一起出门上班。
她们谁都不是朝九晚五。早上八点半,下午六点,像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一样。她们有一台车,总是静静地停在童杨单位幽深的地下车库里,只在周五晚上才开回来,为的是方便周六一早去童杨父母家度周末。——童杨的单位离住处不超过三公里,这个距离实在让开车上下班有点不尴不尬。方念上班的地方远三站路,却是同一个方向,甚至能搭同一班车。每天早上两个人便一起去车站,一起等车,一起上车。大约是办公室坐太多比较缺乏运动,童杨对共享单车一直很有兴致,若是刚巧去车站路上看到两辆,自然是两个人一起,若单单只有一辆,童杨便很“当仁不让”的摸出手机一通- cao -作,和方念简单告别后便骑上单车绝尘而去,留给方念一个长发飘飞的背影。
童杨在一家官/僚作风甚重的老字号国企上班,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好歹是一份“能安身立命的工作”。单位的一把手几年前从京城空降而来,自然,举手投足间颇有曾在天子脚下的威仪,新官上任也不知道到底烧了几把火,反正有一把火就是,对单位的着装严格监控。具体说来便是,要求所有员工一律穿深色外套白衬衣深色长裤纯黑皮鞋纯黑袜子,并专门成立了一个风纪小组,每天上班前守在打卡机前,若有人违反了规定,一次罚款带警/告,第二次直接下放。童杨回来告诉方念,文件下午一出,整个单位就一片怨声载道。当然这怨声载道也是私底下的。
童杨单位其实是有统一的制服的,不过之前也就那些直接与客户打交道的一线窗口部门员工才会每天都穿,像童杨这种算是后台支持的部门,并不做强制要求,着装也就比较随意。新规定下来,上下装倒是可以先用制服对付一下,黑皮鞋纯黑袜子却是要马上购买的。童杨和方念当天晚上就去商场逛了一圈,童杨买了一双很好看的平底黑皮鞋,只是在鞋子边缘浅浅镶了一圈白边,结果第二天一早童杨盯着鞋子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把那双鞋穿去上班。而纯黑的女式袜子更是难买。好容易挑到一款,买了一打,回到家准备洗的时候才发现,在袜筒处稍稍有点不太明显的印花,也被童杨否决了。方念白她:切,谁还揪起你的裤腿来看啊?童杨很严肃的说:No!文件说了,只要露出来一点不是纯黑的就算违规!
方念和童杨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
“淘/宝!”
最终童杨暂时穿了她的一双好歹是纯黑的旧皮鞋去上班,而网购的一打真正纯黑的毫无瑕疵的黑袜子终于在两天以后扑面而来。
童杨的工作是很吃力不讨好的,因为她的工作便是风控。连带着之前曾做过的审查与纪检,算是事前事中和事后追捕坏人一条龙了。风控是有追责环节的,被追责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更何况被追责的还是坏人,还是多多少少有一官半职的坏人。这年头,坏人活的滋润得像爷爷,做坏事时从来问心无愧,东窗事发后也照样理直气壮抓起电话就来质问,官腔打得一套一套的,搞得追责的人倒像是做了错事的孙子。反倒是被追查的那些平头小勇,往往没声没息的接受处理。而事实上,平头小勇又往往是炮灰,违规违纪的事儿他们很少真正有份,就算挂了个名,多半也是在坏领导的高压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妥协,毕竟,你的饭碗拿捏在人家手里,虽然国企不好像私企那样老板开个口就叫你收拾东西滚人,但把你丢到窗口柜台或是给你额外加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什么的还是手到擒来,到时候,要么死,要么滚,可就是你自己选的,——天底下好的领导是相似的,不好的领导可是各有各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