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意护着右臂不说话。
栾疆看李延意不语,觉得谈到兵权她似乎有些动摇,毕竟是关系到江山的大事,便打算趁热打铁,眼神瞟出去,立即有两位老臣上前,愿意以死劝谏陛下,希望陛下拿下反贼谢氏,不可一再糊涂。自古红颜祸水害了多少天子,还望陛下以史为鉴。
沉默了半晌,李延意眼波一转,忽然道:“二位爱卿也是三朝老臣了,今年高寿?”
“臣五十有六。”
“臣明年六十了。”
李延意:“看来是真活够了。”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以死进谏,寡人成全你们。来啊,拖下去斩了。”
“是!”护在两旁的追月士兵上前直接将两人按倒,二人犹在梦中惊恐不已,一瞬间殿中乱作一团,栾疆等人忙跪地求情,说这二人乃是三朝老臣,忠心耿耿一心护主、天子不可杀啊不可杀。
李延意一拍龙椅,站起来暴怒道:“你们不可杀!寡人的救命恩人便可杀?!”
卫庭煦抬头。
“自寡人登基以来,你们这群老臣便处处与寡人作对,事事与寡人为敌!寡人所颁布的每道诏令你们都要反对!寡人所有亲近之人你们都要想办法按上各种各样的罪名!谢氏阿歆要杀!卫子卓也要杀!你们要杀光寡人身边有功之人,杀光所有与尔等政见不合之人才罢手吗?这大聿到底是我李家的江山还是你们的?!究竟是谁要图谋我大聿江山!你们心中有数!”
李延意说出这等话来,吓得群臣纷纷跪地,齐声道:“微臣不敢!陛下息怒!”
李延意站在太极殿之上,气喘吁吁地看着跪了一地的老家伙们,气得胸口不住地起伏。
“拖下去。”
“是!”
“陛下不可。”卫庭煦站了出来替老臣们说话,“二位乃是追随明帝和怀帝的功臣,为大聿之兴贡献颇多,不可因为年老糊涂便将降以死罪。”
栾疆和群臣听了卫庭煦的话差点儿气死。
年老糊涂这是在说谁?
“哼。”李延意稳稳地坐回了龙椅之上,仿佛方才盛怒之人不是她一般,“那依爱卿所见,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二老年事已高,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
李延意和卫庭煦在没有提前沟通的情况下一唱一和,李延意坚持要治罪,都被卫庭煦劝了回去。到最后已经没人敢多嘴了。
“看看卫爱卿,心胸开阔,以德报怨。尔等该多向她多学学。”散朝之时李延意还不忘敲打一番。
第149章 诏武二年
那日李延意在早朝之上暴怒, 连带着惩治了两位庚拜党羽, 将他们降了官职还剥了其中一位的爵位, 让他们退回地方当太守。本以为如此一来臣子们会收敛一些, 没想到再一次早朝这些人一丝未改,栾疆将那些陈词滥调换了个说法,裹了一层糖衣,言下之意依旧是要李延意捉拿阿歆治罪。
李延意全程昂着头看太极殿的大梁,栾疆等人说完之后李延意只是“嗯”两声, 表示自己听见了, 没说同意也没反对。
栾疆发现李延意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并不是心不在焉,在别的大臣说到河运与万向之路问题时她回应得算是积极, 只不过依旧没有将话说死, 让利益相关的几番人马轮流上场之后她才从容开口,让诸位爱卿稍安勿躁,每人都给了些甜头, 又揪出些把柄交到对方手中, 如此一来各方都颇为满意,却又不敢掉以轻心。
忽然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糊住了栾疆的脑子。
之前李延意所表现出来的是初登帝位的青涩与莽撞, 她虽有威仪却情绪外露, 一言一行有帝王之力却太容易让人猜透她的喜恶。比如谢氏又比如卫氏。可今天提及万向之路,她竟将最肥的一块肉从卫庭煦的嘴边一晃而过, 塞进了薄兰的口中。卫庭煦嘴上不说面上也没表露, 可终归是不可能不在意的。
作为旷古第一女帝, 之前的李延意还太嫩了一些。她自然明白君臣之道,可从未真正掌握整个大聿中枢,从未在这庞大而极其复杂的权利斗争中心手握风雨。
如果说之前两年的时间里李延意一直都只是凭着典籍知识、左旭教导以及个人领悟来管理国家,制衡朝堂的话,今天的李延意忽然真的有了点入门的样子。
她开始收敛起了自以为的锐气,藏起了致命的匕首,开始学会怎样才是真正让人捉摸不透了。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看透了?
栾疆伸长了脖子想要遥遥地看一眼李延意的表情,却发现李延意早就藏起了目光。没有锋利也没有犹豫,就像一面深湖。这面湖里有可能藏着随时冲出的怪物,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李延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顿悟了?
又是因为什么事让她彻底沉了气?
万泉坊,卫府。
其实这儿马上就要更名为“卓君府”。
本来甄文君想的是卫庭煦能给宅子起个特别仙的名字,她也在暗暗翻阅古籍。没想到最后卫庭煦选了她们名字中的二字作为宅子的名字,看似非常随意和偷懒,其实仔细想想,别有一番甜滋滋的味道。
“这宅子和咱们特别有缘,是我和你共同的家,所以我希望它不要叫什么卫府,在你我名字中各取一字,这家有你有我。”
其实就叫“卫府”也没有什么不合适。
这宅子的房契上只能写卫庭煦的名字,甄文君乃是奴籍,当年江道常和阿椒给她做的假身份就是奴籍。后来进入卫府后没有合适的机会和身份无法更改。按照大聿现在的律法,除非她嫁给一位世家子弟愿意为她更改户籍,否则她终身都将是奴籍,永远无法更改,更不用说购宅。所以,即便府中所有物件都出自于她手,她依旧没有权利将名字写入房契之上。
甄文君自个儿是不在乎这些的,反正加不加名字对她而言都一样。
她不在乎,可是卫庭煦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