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晚风惊起了月下鸱鸮。
“是。”
第3章 诏书
恣意思考人生往往因困在最无奈之时,身心却又在最为安全的环境里。睿智也好,浅薄也罢,来来去去不过都是水长东。
人生向来长恨。
而萧煜,在这被人剑压脖颈的危险处境下,却能回想前事。并非因萧煜不谨慎,而是因其过于清醒。他不认识面前的人,他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又是否为祸天下,他唯一知道的便是,此人无意杀他,这便足够了。
了解一个人并非非要了解全部,只要了解对解决问题有用的部分便够了。而况,人之善变,又岂能通过一时的了解而全程坚信定然不变?
萧煜撇了撇嘴,无奈摆了摆手,道:“在下只是来请公子为我家老爷子抚琴贺寿,何曾想加害公子?公子坦d_àngd_àng,定然也并非暗中使计的小人。既然如此,料想这群人并非我两人有意招来。难道公子还是要杀了在下方心安么?”
琴师轻轻冷哼一声,差点儿淹没在郊野风中。他缓缓收剑,还是那股子山谷白梅的气息,道:“在下常戚戚。”
萧煜大方一抹脖颈上的血痕,将白玉箫斜c-h-ā腰间,潇洒利落。笑道:“男子生如此,若姓常名戚戚,岂非亵渎了?不好不好。”他摇头晃脑起来,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昂首,又道:“若是新月坊那番敢作敢认的行为也被称为‘戚戚’,那世上再无坦d_àng之人。兄台应姓坦名d_àngd_àng,虚怀若谷者。在下可有说错?”
琴师掩在白纱后的嘴角抽了抽,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问道:“原来安公子有此等逆辩之思,经由公子指教的世间常理,怕是会改头换面。”
“谬赞。常公子可愿为我家老爷子贺寿?”
本是萧煜见气氛稍轻松干脆顺藤而上直奔主题,琴师却闻言冷笑。幸得白纱挡了,声音逸出时又变为清淡:“在下才疏,安公子不会愿意在下去贺寿的。”
“常公子切勿妄自菲薄,在下听过公子抚琴,又岂会不知?望常公子了却在下最后能为老夫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说完,背转身去,手肘间动了几动,似在擦泪。
琴师自是看穿戏路,不言不语,转身沿路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问道:“府上何处?”
萧煜偷偷邪笑,待脸上洋溢着欣喜方看向琴师,笑道:“当真愿意?”
琴师微微点头。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好,在下相信常公子。十r.ì后,都城皇宫内。”
“······好。”良久,琴师方应道,“但有条件,不摘笠帽,不住宫中,宴过不留,自此陌路。”
“前三个无可厚非,这第四个······难道在下不能与公子成为朋友?”
“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为何?”
“在下是乡间野人,自然不熟官家仪礼。已推知安公子底细,若是因此丢了卿卿x_ing命,岂不可怜?”
“既知底细,仍愿奔忙,仅仅是因公子怕不应承而被本王怪罪?”
他虽改了称呼,琴师依旧清浅并无惊愕,道:“否则还有何原因?”
“本王想,常公子······真面目究竟是何人?”
“常公子便是常公子而已。”
“常公子本就是本王自顾以此称呼公子,公子既然无意纠正,怕是不愿本王知道真名姓罢。”
“是即非,非亦是,是是非非本便无度。安王爷何必纠缠在下名姓?”
萧煜朗笑,在夜月下压下了尸体的y-in寒,使天地都随着笑声开阔起来。“李公子逆思之辩可抛本王九万里,李公子可要喝酒?”
琴师转身。
两人悠悠走在月下古道上,一派清静。
李容若,字虚怀,民间传说其乃江湖游士,擅琴,技惊天下;又传其落魄子弟隐逸C_ào野,擅诗,有国士之风;又传其冷峻如霜,严吏,死生如C_ào;又传其暗自风流,放肆,终究不寿。
不管他人如何风传,后来萧煜方真正认识此人,却已不得抽身。他说他清雅如莲,淡静如风,孤傲如梅,风骨自成。却又在经事中明了其清淡背后的惆怅狠毒,该断则断,从不手软。
只是经年后,当萧煜站在残yá-ng如血的空无崖上樱花树下时,烂漫壮烈里,死生轮回中,他依旧深深眷恋着这个如莲如蛇的矛盾男子。
李容若曾对他说:“红尘只有两层,一层曰浅,一层曰深,简单至极。然而最令人惆怅发狂的是,究竟浅止于何处,深从何处而起。”
那r.ì崖上的他,泪眼朦胧,哀哀恳切:“我在你的红尘里,是浅还是深?”
空谷,遗响,无人回答。
如莲,走了便清淡如许;如蛇,逝了依旧缠绵彼此、折磨彼此。
可他就是不愿意放手,死亦不休。
如果预见了结局,萧煜此时是否还会执意要利用这个绝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