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瑷胸口剧烈地起伏,仿若满腔的怒火要直接喷涌而出:“中丞可知,一旦我认罪,名节尽毁便也罢了,我妻女父母洪氏一族将面临什么样的灾祸?!难道我认罪我的舅舅他就能幸免了吗?他可是我亲舅舅!况且我没有做过又为何要认下罪责?!天下间就没有王法可言了吗?”
谢扶宸道:“只怕酷刑之下难有伸冤之日。况且对方是有备而来,所有证据准备的充分确凿。元玢,你如今已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若你能以大局为重,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妻女父母还有洪氏一族都可幸免于难。今日元玢你冤死于狱中,可待到来日陛下真正能掌控朝廷之时,便是你元玢沉冤昭雪之日!否则,眼前死去将会是更多的人,自然包括洪氏一族。到时候冯家也会遭难,大聿落入贼人之手,百姓又该如何?”
洪瑷面若死灰:“当真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但凡能有一线生机,谢某断不敢隐瞒。”
洪瑷看着他,眼里闪着泪光:“我舅舅也是如此决定的吗?”
谢扶宸没有说话。
洪瑷突然笑了起来,凌乱的头发颤抖着,凄厉的笑声回荡在诏狱之中久久不熄。
……
最近甄文君收到很多信,其中有一封让她颇为在意。此信来自步阶,而寄出牌子上写的是“洞春”。
步阶居然去了洞春。
当初她让步阶帮她调查阿母下落,虽然没有交代和谢家之间的细节,更没有提及埋伏在卫庭煦身边之事,只给步阶提供了一些可能在的地点,口头向他描述了阿母的外貌特征,让他在忙完春耕之后帮忙找人。
算算日子春耕的确结束了,步阶在信上说南崖从初春开始暴雨不断,造成泥石流,许多山脚下的村落都被泥石埋了。若不是朝廷一早开凿的河渠将水向北方引走,恐怕这次南崖会有更大的灾情。不过近日大雨开始渐渐往北转移,干旱多时的大聿北方或许将迎来灾情好转的契机。而他从南崖出发已经两月有余,从南崖往西北,一路经过靖集郡、平苍郡和洞春郡,找遍了可能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骁氏的踪影。待他查完绥川之后便会来汝宁与她汇合,继续在汝宁城中调查。
步阶做事一向路数清奇,他能够直言“找遍了每个角落”,甄文君相信阿母在这几郡的可能- xing -很低。据说谢扶宸去了北方,难道他还能将阿母带到北方去?不可能,谢扶宸的踪迹连李延意都没有摸透,说明藏得极深,定是办要事去的,不可能带着一个人质在身边。
那阿母会被藏到什么地方了?甄文君想想有些蹊跷,如此说来,谢家应该已经收到她传出的消息了,却没有下一步计划的安排,这不紧不慢的劲儿让人不太安心。
从这封信中甄文君还发觉到了另一件让她颇为在意的事。
南方洪涝,开凿河渠?甄文君最近一直都待在怀琛府,竟完全不知道这两件事。可一旦将这两件事合在一块儿,她嗅出了一些不一般的气息。
这事她定要找机会向李延意禀报。
另一摞的信乃是来自林阅。
林阅在表露心迹之后便开始疯狂给甄文君写情信,此君文笔了得,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李延意的谋士,写个情信都是引经据典、鸿笔丽藻。
甄文君想了想,还真给他回了信。林阅刚拿到回信时激动万分,铺开一看,全都在问他南方水灾一事。林阅这二丈和尚还是十分憨厚地将汛情一一告诉了她。
接到回信之后甄文君细细看过,心中有数了。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有人在暗中偷偷布置着一切。她需要提醒长公主提防。
而剩下的那厚厚一卷布帛则来自卫庭煦。
卫庭煦给她寄信了。
布帛之上好看的小篆的确是她的亲笔,洋洋洒洒千余字,说她正在从北方回来。信中除了暗暗交待她要小心已经回到汝宁的谢扶宸外,竟不吝啬地表达了思念之情。
甄文君面无表情地逐字看完了信,从庖厨中寻了个盛菜的铜盆,将卫庭煦的信丢入火盆之内,看着那一行行思慕款款的文字被烧成灰烬,甄文君眼皮都没眨一下。
第80章 神初九年
烧着烧着甄文君忽然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这股气味薄如蝉翼极难发觉, 可江道常严苛的训练在甄文君的身体里埋下了敏感的种子,也因为这气味实在太特殊, 即便只有淡淡的一缕被捕捉, 也让她为之一颤。
这是剧毒“一枝嵩”的香味, 江道常曾用三日时间专门为她讲解了一枝嵩的特殊- xing -。此毒制作过程极其复杂, 乃是从大漠腹地最毒的蛇蝎之中提炼出毒液后, 水培一枝嵩开花, 待花长至最艳之时摘去,将其捣成花汁喂养剧毒红蜘蛛。一只红蜘蛛需要培育三年的时间, 三年之后红蜘蛛便会结出个针尖小的毒瘤。还不是所有的红蜘蛛都能长出毒瘤, 只有在气候恰好之时才能长成。别看这毒瘤难长,一个毒瘤里蕴藏的毒汁就能毒死十人, 且在瞬间毙命。其无色无味非常难察觉。
“世间竟有这般神奇之物, 那它岂不是防不胜防?”
“不。”甄文君记得当时江道常拉下脸, 嫌弃她愚钝,“世上哪有无敌之物,万物都有其弱点,只要用心细致观察总能找到破绽。就像这一枝嵩,它的弱点就是火。一旦遇火它便会露出原形,产生出一种特别的气味。这气味和人的骨肉被焚烧之后的臭味极其相似。”
那时甄文君不懂人的骨肉被烧是什么味道, 江道常便去坟地里偷了一具新鲜的尸体烧给她闻。人体被焚烧的气味只要闻过一遍便难以忘记, 加上嗅觉的记忆比其他感官都要好, 甄文君一直记忆犹新。
凝神嗅着, 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嗅觉上,所有恼人的小烦恼根本想不起来,她用木枝将卫庭煦的信还未烧完的那部分挑起,很快最后一部分也被吞噬。不应该是卫庭煦信上抹了毒,一枝嵩口服见效极快,若只是触碰的话几乎不会有任何效果。卫庭煦如果要毒死她的话,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法。
不是卫庭煦的信,那便是这个铜盆了。
铜盆从哪儿拿来的?庖厨。
一旦理清这层关系,甄文君立即将盆里的火踩灭,把灰烬都倒了出来,折了块布做隔热,捏着铜盆杀回庖厨问:“这铜盆是拿来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