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幽,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顾重明努力从司幽的钳制中抽出手,反握住他发抖的胳膊, “我刚来此地的时候,那个吴三当家帮过我和宝包,他与普通匪寇不同,他多是劫富济贫,而且心存良善。他早想要改邪归正了,但尚未给手下兄弟找到妥善的出路,这才拖着。你若是将他们一锅端了,岂不是断了浪子志士的回头之路?所以、所以我才……”
司幽不听还好,一听更生气了,奋力甩开顾重明的手,“你奉旨前来服役,各处都安排好了,你又不能四处走动,如何同他认识的?他一介匪徒,又能帮你什么?!”
司幽一边说一边回忆起那个吴三当家尚算俊朗的外表,以及昨夜拼斗时那人出招的路数,心中一股充满敌意的邪火猛然蹿了上来。
他抓起顾重明右手衣袖向上一lū ,紧盯上面的伤痕,面色煞白,“顾重明,我再问你一遍,你这伤究竟怎么弄的?”
顾重明十分为难地看着他,“大、大幽……”
“你别叫我!”司幽将他手一甩,背过身去,“我只问你,你说是不说?”
“我、我……”
顾重明愁眉苦脸犹豫不决,司幽却是彻底失望了,他背对顾重明在桌边坐下,克制着浑身的颤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心中各种怨怒揉成一团压着,泄气道:“你不说?……罢了,你不说我不逼你,你走吧。”
“大幽……”顾重明试探着上前。
“走吧,别叫我赶你。”司幽不去看顾重明,他隐藏着自己的慌张,语气坚决,“你想要的人,恕我职责所在,不能放。”
顾重明一脸愁苦,几次三番张嘴提步,可望着司幽决绝的背影,终究没说什么,转身打开门闩,走了。
门再度合上,司幽不敢置信地惊诧了片刻,蓦地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满心颓然。
他走了……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论自己怎么发火都不生气,还笑嘻嘻地黏上来逗自己哄自己。
他果真……与自己离了心么?
是因为自己已然成为了永远都不可能的人?
重逢只是意外,不久后他们仍会分离。来r.ì无望,他们二人纵然情深义重,到头来终究比不上有人在身边真真切切地嘘寒问暖。
那吴三当家就不同,虽是匪寇,但在顾重明与孩子遇到艰难的时候,他能出现,这就够了。
当年湖州道上,顾重明趴在自己身上,苦求自己去找个旁人,不就是此意吗?
他倒是践行得很好。
他手臂上的伤痕明显是长年习武惯于使刀之人的手法,那吴三当家使的正是刀。
他还要将鸳鸯钺还给自己,不错,当真不错。
司幽解开腕上束袖口的带子,袖口敞开,鸳鸯钺手串滑落出来,他难过地皱起眉。
自己是否也应当将这个还给他?
司幽喊人送酒,衙门里的侍从最初送来一只j.īng_巧小壶并一只浅口小杯,还搭配了几样特色下酒小菜,司幽看了一眼便厌恶地叫撤下去换酒坛,侍从一瞥他y-in郁的神色,连忙称是退出。
青天白r.ì,司幽完全无心做别的,一碗碗烈酒灌下去,很快就找到了过去一千多个r.ì夜里熟悉的眩晕感。
但不同的是,过去醉酒时他仍有希望,而今却只剩下了绝望。
他生气的是顾重明吗?其实并不。
他气的是自己。
他不能将心爱之人留在身边,他们有困难,他不知道、不在跟前、帮不上忙,他们无依无靠,只好去找旁人。
司幽迷迷糊糊地醉倒在桌上,熟门熟路地取出鸳鸯钺手串与白玉扇,贴在胸前紧紧抱着。
来送午膳的亲随对这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叹了口气,服侍他上床歇息。
司幽睡了整整一天,近子时才醒。
室内空寂,窗外夜浓,他忍着头疼回想这一r.ì的混乱,发觉自己又不冷静了。
从前二人相隔甚远,他尚能努力克制,如今近在咫尺,他极为轻易地就被一个小火星点燃,然后不管不顾地烧起熊熊烈火,无论对错地肆意发泄那些恼人的情绪。
他很不喜欢这样略显疯癫的自己,可他控制不住,过去他单是想起顾重明便要发狂一般,何况如今是亲眼看见、亲手将人抱在身前?
顾重明应当也是发觉了他的反常,所以才离开。
他是否……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司幽强打j.īng_神处理了残留的公务,拖着宿醉疲惫的身体,怎么都睡不着。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去回顾整件事,去梳理自己的心情,然后开始自责:他又逃避了。
纵然他们没有以后,纵然顾重明会一生困在此处,纵然让顾重明为他坚守并不现实,但至少此刻,他不该退缩放弃。
事当明做,话要直说,他便直接去问顾重明,无论听到什么,他都认。
此刻才j_iao寅时,顾重明和孩子应当都在熟睡,那自己就去看看他们,等他们醒来。
司幽心中清明过来,倍感轻松。他迅速沐浴洗去一身酒气,更换新衣,将鸳鸯钺手串戴好,白玉扇仔细放入怀中——稍后若有时机,就将这迟到了许久的礼物送他。
准备好一切,他自信满满地走出衙门,刚下了石阶,就见顾重明一身单衣,站在上次清晨来为他送吃食的地方,冷得袖着手蹦来蹦去。
司幽浑身一热,心中的弦被狠狠拨动,狂乱地颤动起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三心二意?!自己先前为何会有那等荒谬的想法和冲动的行径?!
悔愧之后,更多的问题一个个冲进脑海:顾重明何时来的?他吃过饭了吗?为何他束着头发身着短打,衣衫还那样单薄?
司幽急地快步走过去,深深唤道:“傻书生!”
顾重明背对着他,原本正将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听到叫声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转过身,使劲儿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