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说清像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忽然就心软了呢?似是把一辈子所有该对人的好都给了她一个人,这种好没了边界,到最后,自己也就记得要对薛昭好了。
外祖父没有活过那个冬日,便是再没有人来劝阻薛烺了。
薛烺觉得自己变了。
不好读书,不习武功,她远远地只是看着那个孩子,便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她甚至为了那个孩子修起了一所别馆。裴家好简朴,惟在这一件事上奢侈了许多,建筑所要采之天南地北,要不是因着这别馆是建在京郊,要是被哪位御史知晓了,管他富商豪族,这一番弹劾,定是不会少的。
从来不会如此轻柔地去唤一个人的姓名,看她的头发从才覆顶的一团到及肩的长发,便开始遥想她长发及肩的模样。本是独居的薛烺还收了许多食客,让一些本来无可能进拱卫司的人来此,只让他们讲一些奇闻,自己听好念熟了,也好去念与她听,让她一笑也是好的。
薛烺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玩伴。有这么一个妹妹,也是刚刚好。她为她点眉间朱砂,只为她笑容愈加明媚,她为她宽了人- xing -命,也只是不想她徒沾了血腥,她教她琴棋书画,也不过是千般万般好,都想加诸在她身上罢了。
在薛昭学会走路的那一年,薛烺将薛昭出生时被天雷劈焦了的那棵枯松做成了一架瑶琴,她不去弹它,只是抱了薛昭,与她说:“等你大了,再弹于我听罢。”
薛昭直到四岁,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寻了医师来,只说这孩子心中一点灵明早已是泯灭了,是无神,虽是人身,但并不可称人,还是后来左朝散大夫岐晖送了本经书来,才知是和道家有缘,本就不是红尘中人。但好歹是能开口了,薛烺很是欢喜,她问薛昭,想要什么?
薛昭望着她,便是说了一句话:“你可以死了么?”
薛烺没有立即答应,但许久之后,她牵着薛昭的手,领她回薛家,道:“可以。”
因为薛昭的一句话,薛烺不在幕后做那裴家主,可是甘心回薛家,她的姻亲经由皇帝示意定了下来,可这还是不够的,薛烺在想自己死后,裴家多事,也是要关系到薛昭的,她设计了一番,只让内部先挑了事出来,本以为是一建之功,但她听说了薛昭在萧家杀了人,却是觉得,如果是要保护,他人总是不放心的,薛昭自己有这般天赋,自身能够强大,谁又能伤了她呢?由是,又动了另一番心思。
薛昭杀人很是顺畅,但薛烺却是瞧出了问题,不以之为罪,这并非是可以拿来得意的事情。对生命怀有敬意,这是每一个杀手都该有的自觉。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必要死的,你夺去了他人的- xing -命,焉知不是在其他方面还了回去,不有必要,有时这杀人之术,还是最为低下的一种术法。
薛烺禁了薛昭的内力,她想的不错,在知晓自己与对方必要的差距时,薛昭再想动手,总该是要有所考虑的。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裴家内斗,薛烺手上并不曾沾有一丝鲜血,但薛昭浴血,竟是用了空无内力的一套招式将那些与她隔了无数个境界的高手尽数杀死。不得不说,很多事上,天赋与运气缺一不可,恰恰是薛昭,将这两点都囊括了进去。
薛昭与道有缘,她的招式含了一丝道意,别人与她过招,不管是多高深的武功,在这一丝道意上差错的,可能就是- yin -阳相隔,生死无期了。她能够本能地感受到招式的最薄弱处,然后击破它。
这一点,是薛烺也无法做到的。
然而这样的薛昭再要修习下去,能不能入道还在两说,但成魔却一定是会的。薛烺爱她的妹妹,但却并不曾想要她成魔。
所以,薛烺在薛昭那一语后,她下了台阶,挥退徐贤,在薛昭像个邀功讨赏的孩子时,她用那柄自东海得来的宝剑,亲自结果了薛昭的- xing -命。
不过在杀死了薛昭之后,薛烺马不停蹄地又是做了另一件事,她用上好的玄冰白玉装了薛昭的身子,扶棺一路,到了雪山。
她跪在雪山山门前,不眠不休数日,只求雪山救了薛昭一命。薛昭心中恶已无,再活过来,也是可以继续往日的。
雪山宗主问她,如此做,雪山有何好处?
薛烺道,她为朝廷鹰犬,朝廷势大,雪山也是不可幸免,可换一子,以她- xing -命换了薛昭- xing -命来。
再以诸多好处相诱,雪山答应,也在情理之中。
但即使是费了这么多的功夫,再活过来的薛昭依旧还是那般模样,她问雪山,那宗主指了薛昭只道:“剑无灵便是有煞气,人无灵,亦是如此。”
以薛烺的聪慧,她是明白这个中道理的,但,就算是让另一个人进了这具身子里,能让薛昭真正活过来,她也是愿意的。这说不得是什么应该还是不应该,只是一件事做到了头,再停止了,也不是她风格。
以《太上感应篇》的器灵入薛昭体内,薛烺很快是得到了一个她从前想来是十分喜欢的妹妹。
的确是好事情。
下山时,偶然碰到了王神爱。说到这位新安公主,是她师父,便没有路遇而不寒暄两句的道理。
王神爱并不看好她的所作所为。但她亦只是甘之如饴。
“你迟早要被她所害。”王神爱道:“器灵再是神物,能镇压那一时之恶的,可又能护她一世平安的?”
薛烺没想到,她没能从薛昭这里得到的东西,反而是被卫绾得到了,她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心下有了思考,暂且是将薛昭托于王神爱照看了两日,她回房中潜修了两日,再出关,便是将一枚骨笙予了卫绾,道:“再有来日,可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