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醒来,已经是破晓时分了。当我抬头,额头扫过那小孩儿长长的睫毛时,心里就暗道不好。收起握了一夜的手,慌忙地撑起身体,仓惶狼狈地逃出了那寝宫,用了我生平最快的速度。
我没有目的地坐在剑上乱飞,在云间穿梭,与疾风为伴,却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之前所有的信念和活着的意义,所想的,所恨的,所做的,所怨的,都成了泡影,就像是三年前一样,迷茫地让我心慌。我不时地伸手抚在脸上,想着那晚脸上的冰凉。我一直在问自己,异灵和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人要灭杀异灵?为什么人妖不得相恋?风家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不通,解不开这心结,也不知道乘着剑飞了多久,偶然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这世间的诸般道理,本就是没有道理的。想知道的事,都要自己去寻的。想起师父对我的希望,求道,或许,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去了风灵山,风家传人的隐居地。我盖了间小竹屋,穿上了师父曾经的道袍,每日修炼道术,然后问自己,到底所谓的天道是什么,世间万物又到底该如何自处与相处?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年。
我对于闭关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可是这次却是我从没遇到过的艰难,虽然如此,最后还是以我的幸运结束。那是我闭关时间最长的一次,已经是月余之长了。我那小竹屋虽小,却五脏俱全,独独没有灶台和碗筷。偶尔沾一次炊烟,也是去山腰处的一处饭馆。
风灵山虽人迹罕至,但最南方的山面比较平缓,山脚下也有难得的一大片平地,还临近夜乾最边处的城池,秋阳城。所以那里有着风灵山附近最大的村庄,封家村。村民都是祖辈在此居住,靠着风灵山丰富的物资生活。那处小饭馆就是供上山的人们歇脚打尖的地方。除去封家村,还有些零星散户在山腰处生活。虽我的住处在山林深处,但这点路程自然没有什么。我自在风灵山停下后,见到的人也就是这些了。
那日我照旧去那家饭馆吃了饭,又顺便去医治了另一家山户,趁晚赶回时,感到了异常。
风灵山有风家人在,山中虽多珍禽异兽,但多潜在深处,灵气充盈,少有邪- xing -。可我那时却明显感到自山脚处传来的气息,带着血腥和邪- xing -。我点指掐算,却得不出什么结果来。对这未知的东西有些上心,就急急地朝着山脚奔去了。
之前的村落已经没有了活人,等被一群僵化的尸体围攻时,我才感到有些棘手。僵尸这种东西,十分特殊。初由尸体化僵时笨重缓慢,虽然皮肉僵硬无坚不摧,但是极怕辟邪之物,即使是手脚灵活的常人,都可以拿黑狗血或糯米之类的东西降服它。除此,非有执念之灵不可化,非有福地聚灵不可化。换而言之,就是僵尸难成,成难修行。所以书籍对它的记录很少,只有有些年代的古籍才会添写几笔,也只是寥寥几字,似桃木糯米可除之类的话语。从未见过有僵尸可以造成如此大规模的伤亡,甚至有灭村之能。
我将那些因感染尸气僵化的尸体和那个历史悠久的村落付之一炬,一起埋葬在风灵山的山脚处,然后寻着那股气息朝秋阳城赶去。
找那邪物并不费什么功夫,天还未亮,我就在秋阳城外的郊野处找到了它。一丈高的庞然大物,眼窝中一双白瞳,獠牙带血,仰头望月。它变化太大了,我就站在远处看它,却笃定它就是记忆里那唯一有过交集的小狗。看到它,自然是想起了那个喜欢逞强的小孩儿了,我能感觉到它身上的怨气,也能感到那怨气之外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我说不出那是什么,甚至都不能准确地捕捉到它,只能凭着九分直觉一分感觉找到它并且肯定,那不是属于它的气息。七年来唯一遇到的邪祟,我不仅没有立即诛杀,反而放任自由,可能,我真的不配做风家的传人吧。
即使是僵化的尸体,也还是生前的模样。万里如此庞大的身躯让我实难和那只不过小臂长的小狗重合在一起。我不知道这些年,它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完成它最后的心愿,然后,让它安息。
秋阳城里是有修道士的,还有一个求道者。我听了他们的对策,只告诉自己,三日也是我最后的期限。跟着它两日下来,身上的那股气息已经越来越淡,我已经快要察觉不到了。白日里,它也是与寻常僵化的尸体一样畏光,就躲在- yin -暗处,太阳落山才有所行动。看着它咬死了全城的犬只,又看着它命令鼠群进攻祠堂,我在惊讶之余,满是失望。它虽然有了灵智,却没有了意识。三日后若再没有发现,便放弃了,我是这么想的。
那位姓佟的道长要了全城百姓的八字,想要带着他们的替身纸人引开万里。我钦佩他,明知不敌还要一搏,用自己的- xing -命换全城百姓的- xing -命。它打不过万里,我在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本想出手,谁知又察觉到了异样。
那和万里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就在这秋阳城外的某一处,我很肯定。我看着独自离开祠堂的佟道长,心里犹豫了片刻,即使敌不过也不至丧命的。这么想着,我便转身先去寻那气息了。可最后的结果又一次地出乎我的意料。那气息十分奇怪,混着鬼气和细微妖气,掺着怨气还有少数灵气,错杂纷乱,又是丝丝缕缕,让我根本无法细探。等到我意识到这些,忙抽身赶回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一步。万里又造了杀债,还是与我有关的。我不敢在那祠堂多待,更是无颜去面对他们的感谢和跪拜,带着万里逃也似的离开了。
捉了万里,我颇费手段,才使得它帮我寻那丝气息。我不知道除了那小孩儿,还有什么人能让万里执念如此。僵尸难化,这说的是凡人,除人外,更多的灵物我纵使博览群书都不曾见过有化僵的记载。僵尸的形成,全凭生前最后的执念不散,靠憋在喉间的一股生气维持。是什么能让万里化僵,它身上的气息到底来自哪里?我不敢再细想,只能让它带我找到答案。
所以有时,我是极恨自己的,直觉太过准确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它总是会印证一些不愿被面对事实。七年光景,再看到那小孩儿,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场景。
她长高了许多,站着的样子应该是只比我低上半头。话虽如此,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站起来的模样。模样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眉眼,出落得愈发精致美丽,却少了那时的笑意和温暖。她已经不认得我了,心里的这想法刚刚冒出,便伴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涨充斥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