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文君笑了笑:“我只是怕朝堂之上,又有人将我当做借口让你难做罢了。今夜在卓君府,你我便是一对寻常爱侣,我不称你陛下,只叫你夫人,可好?”
卫庭煦红唇一勾,十分满意,亲自给甄文君将酒倒满。
甄文君抬起手臂要送入口中的时候,后背的疼痛让她眉心一紧,停下了动作。
“可是背上的伤又疼了?”
“嗯,没事儿,都是旧伤了。”
卫庭煦眉间添了一丝担忧:“文君,你十多岁便上了战场,征战二十载,所受的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若你还年轻或许能硬抗一二,可现在你我都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如今四海升平,只剩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国,无须夫人亲自征战。”
“喔。”甄文君轻轻活动了一下肩部,“子卓是想让我解甲归田?”
“文君,你是我的皇后。这二十年来,你我聚少离多,相伴的时光恐怕也只有最初那几年。如今天下将定,难道你不想从沙场上撤下来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吗?你大破饶军,其他小国的平定只是时间问题,卫合那帮人还有我母后要我立储的心思恐怕就要山呼海啸般来了。便是为了大苍将来,你我也该商量挑选储君候选。”
“子卓的意思是,让我交出兵权,从此不问朝堂之事,也不管边疆战事,只安居在后宫照顾储君?”甄文君问她,“如果今日换做是我对你说这些,你会愿意吗?让你交出所有,当我的皇后。你愿不愿意?”
甄文君的反问没有任何的攻击- xing -,就像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说叨最普通的家常。就是这么平静的一句话,犹如匕首,割开了卫庭煦的心,有什么东西从中流了出来。
不是血。
卫庭煦凝视甄文君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瞳,不舍得移开眼睛。
她其实知道甄文君不会答应,她太明白这件事会走向何处。
甚至她们俩都在等待这一日,等待谁能先开口,将一直以来掩饰虚伪的那层纸彻底捅破。
卫庭煦起了这个头,她不后悔。
而甄文君的回答亦让她欣喜。
这世上只有甄文君能给她这种感觉。
只有甄文君这样的强者才能让她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乏味,都能沉浸在无法掌控她所带来的致命吸引之中。
谁能想到当初歧县那个因为好掌控而被选中的少女,会如同暴风一般成长,长成卫庭煦没能想到的模样。
胸腔里翻滚的不是受伤的鲜血,而是爱慕的汹涌波涛。
她知道,从甄文君能够抛下一切顾虑向她说出这番话的这一刻起,那层将她们真心相隔的山海,终于被填平了。
卫庭煦端起酒杯,热忱而真挚地敬甄文君,犹如收获世间至宝。
甄文君以为她会回答自己什么话,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敬酒。
卫庭煦是个奇怪、无法捉摸的人。甄文君一度以为自己了解她了,其实她并没能做到。
她永远无法真正的了解卫庭煦,这也是为什么她永远无法拒绝卫庭煦。
甄文君端起酒杯时忽然听见了浑厚的钟声。
这钟声来自戍苑内,示意关闭各大殿门,苑中正式进入宵禁警戒。
正是这钟声让甄文君进酒的动作停滞了。
四周的虫鸟鸣叫之声都如出一辙,这里太像卓君府,像到让她产生了错觉,真的将此处当做卓君府,将眼前人当做身处汝宁的妻子,以为她还是往昔的卫子卓。
卫庭煦早已不是大聿女官。
她是苍之天子,于乱世之中脱颖而出的一代霸主。
这酒……
甄文君凝视着酒樽内的酒面,忽然一阵寒意从顶灌入,击入她的心中。
酒樽几乎从手中脱离,“咣”地一声砸在石桌上。
酒液洒了一地,甄文君如一阵风般迅速冲出了卓君府。
卫庭煦平静地扶正酒樽,将它凑到嘴边,残留的酒液一饮而尽。
甄文君在戍苑内狂奔,撞翻了好几位婢女,甚至引起了侍卫的注意。侍卫们气势汹汹地杀上来一看,居然是甄将军,立即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甄文君没工夫搭理他们,她对戍苑的地形非常熟悉,知道马厩在何处,立即拽了一匹马,驾了就走。
“甄将军,您不可以……”
有个侍卫要拦她,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
“你可别犯傻了,刚来当差就想人头不保么?人家可不只是将军,她和天子可是成过亲的!”
甄文君骑马在已经宵禁的街道上飞驰,没人敢阻拦。
她心中鼓声阵阵,后背上已经激起了一层冷汗。
原来卓君府的相聚只是为了调虎离山……
希望还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文升!
甄文君不顾浑然殿门口的侍卫阻拦,冲入殿内一脚将金丝楠木制成的门踹飞。
“文升!”
殿内欢腾的气氛和鼎沸的人声瞬间被她野蛮的举动熄灭,正灌酒的吃肉的互攀亲戚称兄道弟的,全都停下了动作,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门口怒吼的人。
直到有个尚算清醒的人大叫一声“甄将军”,众人才露出纳闷不已的神色,甄将军怎么来了?天子不是设了私宴与她独聚了么?
甄文君将人全部拨开,心急火燎地往里找。
浑然殿不算大,可将士众多,将此处挤得水泄不通,无数醉汉东倒西歪挡她道路,举步维艰。
“你们见到文升了吗!”甄文君抓了两人过来质问。
那两人看着甄文君,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指向西南角。
透过人群,她看见了步阶。
步阶脸颊上泛着奇异的红晕,歪着脖子倒在角落里。
甄文君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滞。
他手中还握着倾倒的酒杯,胡须上沾着酒液,宛若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