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东璜的眼睛是亮的,眼底是热的,心是沸腾的。
如同白素贞一样,她也全方位关注了许西元的互联网信息,也在等待许西元成为现在许西元的这一天。这些年,她几乎读过许西元的每一篇游记,每一则帖子,每一条微博,甚至每一本许西元标记过的书和标记过的电影,像是与她一同成长,共同经历人生与旅途中的点滴。
最初,只是好奇。
她想知道这一个黄裳转世、让白蛇妖千年等待矢志不渝、叫吴九娘、程青檀引以为友、让太乙真人每每惦念叹息的凡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在南宋那段时间,并未能让她清楚地看懂她。
除了尴尬的房事,恼火的对话,便只有她死在白蛇妖怀抱的那一幕经久不散。
白蛇妖何其悲恸,天地亦为之变色。
而她在得知黄裳的死讯之后,只有愤怒,无边的愤怒,足以将四海蒸腾的愤怒。
之后,比好奇更多一点——更好奇。因此,才有旅行论坛那次提问。
她确实有许多为何想要问。
但是她不想问,至少不是以东璜本身的名义问。
一旦问了,这人定是洋洋得意,又来迷妹那套说辞。说不定越说越圆,到最后真给她圆一个自己是她迷妹的故事。
冷嘲热讽换来一个炽热的眼神,许西元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气势随之一泻,全无方才那种引刀成一快的威势。“呃,仙人,是吃素的吧?”
东璜眉梢微挑,随机明白她的所指,终忍无可忍,翻个白眼道:“你说呢。”
许西元摸摸下巴,道:“谁知道呢。你看啊,供奉菩萨的皆为素品,但是供奉仙人,有荤有素,还有香灰,你说这香灰是素是荤。”
“你对神明,没有敬意。之前,你不是这样的。”
“之前?哪个之前?你又知道我之前如何。”之前许西元对漫天诸神心存敬畏,但自从听说白素贞的故事,她又如何敬畏得起来。
未料东璜缓缓说道:“我看过你所有的游记攻略帖子。”
只一句话,叫许西元怔在那里,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原本可以把东璜当作佛道的替代品乱发一通脾气,可给她这么一说,她完全发作不了。非但发作不了,还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微发烫。
不论目的为何,东璜都算作有心,否则谁会吃饱了没事做把她的游记全都看一遍。
幸好东璜也不好意思讲,非但是游记连她看过的书和电影一并看了。不用说出口,光是想到这一点,东璜自己就觉得肉麻。在无意间听过那首『如果的事』之后,她连想都不愿意想。
沉默许久,许西元才道:“没有人愿意做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语气中少了敌意,透出几分亲切的味道。
东璜内心无不感叹,曾几何时,黄裳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只是目前尚不便与许西元提起黄裳,否则这人怕是又要警惕。故而,东璜道:“你好去睡了。”
一般情况下,一方想终止谈话就会来这么一句:夜了,你好去睡了。
许西元是犟头,马上说:“我不困。”
“明日需早起。”
“不用那么早啊。”许西元一门心思在回家上,明天她打算搭车回城里,起得早也未必有车。
“要看日出。”
看……个屁的日出。“不看不看,太早了,没啥看头。你既然看过我的游记,应该知道,我从来不看日出,只看日落。”
“凡事都有第一次。”
喜欢替人做主,无论仙佛妖人,都很讨厌。许西元往床上一躺,无赖道:“起不来。”
东璜一向容不得别人反对置疑,别说和她唱对台戏了。“我会叫醒你。”
“有句话叫: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东璜不再与她饶舌,只微微一笑。
第二天清晨,天未亮,许西元就深刻体会到这笑容里的深意。她连衣服都不曾换,就被东璜套件防晒服在身上,提着衣领拎到山上。远远看去,好像被人提着后颈待宰的兔子或是鸡。
挣扎无用,挣脱不得,她当然大声哀嚎。
“救命啊,出人命啦,杀人啦。”
东璜:“倒像是杀猪叫。”
许西元:“……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东璜:“你确认要赤脚走路?”
许西元:“……”
“放手啊,哪有大清早拖人到林子里逼//女干的?就在床上不好嘛。”
东璜:“……你给我闭嘴。”
许西元:“我没醒,我在说梦话。”
东璜:“再啰嗦,我只能施术让你闭嘴,你自己选。”
许西元心道:选选选,选个屁,压根没的选。但她很识时务地闭上嘴,因为她发现,无论怎么喊,喊多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有人看见。未必是因为没有人或是人家不想管闲事,十成十是因为,东璜压根没让声音传出去。
妖精已足够厉害,何况是个成仙的妖。
还是她家白素贞好。
想到白素贞,自然想起白素贞给她的保命香囊。她上下一通摸索,都没有摸到,“停停停停停,我的香囊呢,我的护身符呢,我家白素贞给我的宝贝呢。”
不会是掉了吧。
不会是给这个臭女人拖呀拖呀的掉在路上了吧。
听她的声音不似胡闹,里里外外透着紧张,东璜顿了顿,答:“外套口袋里。”
许西元忙探手去摸,鼓鼓的一个小包,取出来,亲一亲,又放在心口捂一捂。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长脚跑路了,不带这么吓人的。诶,等一下,不是说有危险你会保护我的吗?这是罢工?还是欺善怕恶?还是……跟我一样没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