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来,鬼面和小含身上的人气,倒是更足些。
净灼虽是厚脸皮的老狐狸精,巴不得所有人都拜倒在她的美貌之下,此刻那么多眼睛直喇喇地盯着吱吱,却有些吃不消。她把吱吱往身后一带,手中化出两个面纱,分别罩上。这才阻挡了一些窥伺的目光。
小含与管事的弟子相熟,便直接说要求见无字天师。那弟子神情有些不自然,将小含拉到角落里去,耳语了一番,才放小含回来。
“那师兄说,无字宗近日有三桩怪事。第一桩,在一日之内,弟子全部消失不见 了,后来又都被放了回来,但失去了几个时辰的记忆;第二桩,无字天师受到女干徒袭击,内伤极重,正在闭关疗伤,不见客……”小含曾在修仙的过程中受过无字的指点,因为她执意要当仙,无字赌气,不肯认她当徒弟,但是小含心里依旧很是崇拜无字,“奇怪了,无字天师如此厉害,谁能够伤到他呢?”
吱吱下意识去看净灼与鬼面。
鬼面将马拴好 ,闻言仅是不在意地笑笑,不紧不慢地走进人群里,向周围的人询问附近有无房屋田舍出售。他虽戴了一个骇人的面具,脸白得像个死人,说话声音也很奇怪,但是偏偏人们在不情不愿地和他搭上一句话之后,就忽略了这些,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好人(妖)。
净灼的每一根狐狸毛上,仿佛都写着“这事儿与我无关”。无形的尾巴悠闲地掸来掸去。
吱吱的老脸反而一红。她没有揍无字天师,但是无字天师因她而被揍。
净灼问:“第三桩怪事是什么?”
“唔,无字天师在闭关疗伤之前,曾经告诉过门人,说这一届里,有一个新弟子是靠关系进来的。”小含笑出了声来,“哈哈……他还特地叮嘱管事的师兄们,说定要知会正常入学的新生一声。无字天师一定是故意的吧,这么一来,别的新生的唾沫星子,就要淹死那个人……那个人也真是傻,无字天师岂是如此好贿赂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含虽是个小声小气的爱害羞的仙,这回笑起来的声音却是惊人地引人注意 。
吱吱的头一低,老脸又一红。貌似,她就是那个靠关系进来的。她似乎没有什么让无字天师非收她不可的理由,倒是有许多让无字天师不收她的理由,要不是靠净灼的面子,她也不会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再次- she -了过来。
小含又“哈哈哈哈哈”了一会儿,见妖和仙都没有配合她,于是也就不笑了,她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心中一凛:不会,是吱吱仙子吧……
小含的目光一过来,吱吱把头低得更低了,羞耻的神情摆在脸上。她靠关系也就罢了,还在小孩子面前,树立了这么不正的榜样。
“无字明明是打不过妖,为了求绕才应下的。明明已经答应了的事,现在倒是出尔反尔,反咬一口,摆明了是想赖账。”鬼面撇撇嘴,对吱吱道,“那人不地道。”明显是在安慰吱吱。
净灼袖下的手紧握了一会儿。她极想拖着吱吱打进门去。
可是,之后又如何呢?
她面上不动如山,只在吱吱的肩上轻拍了一下。
吱吱如梦初醒,有点呆地看着净灼。
吱吱觉得,按照以往净灼的表现,此刻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
净灼的目光清淡,突然有些不像是那只粘人的、没脸没皮的狐狸精了。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可她在失落什么,她又在期待什么?
吱吱以前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出软弱的样子,示弱意味着撒娇;意味着把壳掰开之后,露出软肚皮来,求人摸;意味着回到幼年期刚开始学步的时候,只是跌了一跤,偏要夸张地赖在地上,非亲亲抱抱不肯起来。
她从小就知道,就算嚎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在意,渐渐便学会了拍拍灰尘自己爬起来。她无所依仗,唯有凭着一身正气,让别人难以笑她可怜。
只有净灼,会近乎蛮不讲理地说:她只是个小孩子啊,你们怎么能欺负她?
她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做了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她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全世界理所当然都要对她好,不然就是在欺负她;她是个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做,会为她准备好一切。
……
她当了一回小孩子之后,居然还想再当下去。
可是,吱吱想,你明明就不是个小孩子。人家不过是心善,见你可怜,对你好一阵而已。非亲非故的,为你做了这么多事,送你到了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想着人一辈子对你好吗?
她不该有这么软弱的想法才对啊。
从远处传来炮仗的声音,锣鼓喧天,彩纸飘飞。一匹高头大马,左右有百名仆从护持,前方有四位凶神恶煞的蛮奴开道,将沿路的民众驱散。
那马有一人半高,马蹄高高扬起,鼻子里喷出浑浊的热气,得意非常,正冲着无字宗的破招牌而来。
此刻,站在无字宗的众人门口的众人都想:看马的架势,可是要比那不像人的小姑娘,更像是关系户。
就在众人脑子里浮现出“无字宗的名声竟如此之大,莫说是人 ,竟连马都慕名而来,我果然没有选错宗”、“就连这畜生都有向道之心,可见人间大有可为”、“若是这马选中谁做舍友,那是一起住马厩,还是一起住房间,吃草还是吃饭,谁负责倒马桶”、“只有我关心这马为什么会有钱贿赂无字天师吗?”等种种念头的时候,在那高头大马之上,这才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形。
那人从马上爬下来,二十五六岁左右,像稻杆一样瘦而高。明明是壮年男子,却勾着背,湖蓝色绸缎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头发稀疏焦黄,眼下淤青,眼眶发黑,两只突出的眼睛四处扫着。
“我当是谁,原来是孟家的。”小含扯着吱吱的袖子,往后回避,见吱吱疑惑,便低声解释,“此地缺水,孟家占着最好的水源,发了好大一笔灾财,富得流油……旱灾严重之时,许多人喝不上一口水,孟家便借此机会,贱价收卖田地,甚至逼人签下妻子儿女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