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喝药。”
凉锦乖巧地点了点头,依陈渝所言将碗中的汤药尽数喝了。陈渝放下药碗,这才开口:
“你心有何惑?”
凉锦想起她下山之后,在老槐村听闻山妖讲起的一段往事, 神情有些悲伤:
“我娘她……师尊,您与我娘, 可是旧识?”
陈渝早已料到凉锦会问这个问题, 她神情没有太大变动,但心细如发的凉锦还是发现她眼眸深处一瞬间掠过的痛楚。凉锦心头一叹,看来陈渝的心结, 当真与她娘亲有关。
“你可知你娘姓氏?”
在回答凉锦的话之前,陈渝先问了她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哪有孩子不知道自己娘亲名字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 却叫凉锦一下子懵了, 她这才发觉不对,自己竟从来没有听爹娘提起过她娘亲的姓氏。
她想了很久, 有些怀疑是否因两百年太过漫长, 从而将这些原本应该记得的事情忘记, 但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陈渝却并未感到惊讶,她只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你娘她……却是个倔强的- xing -子。”
凉锦张了张嘴,心中十分困惑,但她若无法觉察此事蹊跷,便枉活了两百年,她抿着唇,小声开口:
“我只知爹爹唤娘亲雪儿。”
陈渝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道:
“因为你娘,叫凌雪儿。”
凉锦呼吸一滞,猛地睁大双眼,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让她惊得一下子愣住。随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郁结的震惊缓缓沉降下去,这才又道:
“可我娘亲并不会仙家道法。”
不用陈渝明说,她也已经猜到了娘亲的身份。但凌雪儿何止是不会仙家道法,而且体弱多病,时常卧病于床,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宗派之人。
陈渝抬眼望向窗外:
“这件事得从十八年前说起,那时候你娘尚是凌云宗的宠儿,年仅二十岁,却已是筑基三层的修士,她年满二十的那一天,向宗主申请下山历练,那时候,我方才不到十八岁,因资质不错入了内宗,拜于宗主门下,有师尊灵丹供给,堪堪筑基。”
“师尊让我跟随师姐一同下山历练,未曾想下山之后不久,师姐心善,救了一个重伤垂死之人,数日后我们遭到几个魔修暗算,那日所救之人前来报恩,替师姐挡了一剑……”
说到此处,陈渝话音陡然一顿,旋即,凉锦似是听到一声轻叹,陈渝的声音才又继续响起:
“师姐前半生二十年,一直潜心修炼,涉世未深,入世后第一次遇见敢于为其舍生忘死之人,情窦初开,两人很快便彼此熟识,相互倾慕,欲结为道侣。而此人,名唤凉惊岚。”
凉锦在一旁安静地听陈渝缓缓讲述,在陈渝说起凉惊岚这个名字时,凉锦似乎看见陈渝眉头微皱,转瞬之后又松开,仿佛方才那一瞬,仅是错觉。
“师姐将凉惊岚带回宗门,欲请师尊作为见证,却不曾想,师尊一眼看出凉惊岚此人非是道修正统,身上隐有一股魔气,便不允两人婚事,师姐素来温婉柔顺,却因此事与师尊起了争执。”
“兴许师尊也是气昏了头,便言道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与凉惊岚断了往来,要么便自废修为与凉惊岚一同离开凌云宗。”
“!!”
凉锦猛然瞪大了眼,未曾想凌苍穹竟说过这样的话,而她也无需多问,便知当初凌雪儿究竟做了什么选择。
果然,陈渝开口所言证实了她的想法:
“没曾想一贯温驯的师姐这次仿佛是铁了心,当即二话不说自废经脉,向师尊磕了九个响头,便与凉惊岚一同下了山,自此便定居在老槐村。”
陈渝说着,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睑,眸子里仿佛盛了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泛着粼粼的波光,如云似水。
“我素来与师姐亲厚,她的选择我无法阻止,亦没有立场去言她是对是错,但我想,只要她能过得幸福快乐,一切便都是好的。我只怨师尊为何要给师姐那般选择,没了一身修为,她下山之后,如何能叫人放心?”
“尽管师尊早已后悔,尽管他曾数次三番偷偷跑去老槐村看师姐是否安平,但他是一宗之主,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他只能任由师姐在山下安安静静与凉惊岚过着寻常人的生活,如果她一辈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倒也无不可。”
“但世间有一道理让人不得不信,越是寻求安稳的人,越无法得到安稳,三年前,和风古城无生门魔修闯入老槐村,追杀凉惊岚,大战波及整个老槐村,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姐,亦在此战中殒命。”
陈渝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她放在床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凉锦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和仇恨:
“凉惊岚原来是一个魔修,他的身份是和风古城无生门掌门幼子,因权势之争败于其兄,狼狈逃至临封,被师姐所救,方才隐姓埋名,欲躲避宗门之争,最终却还是连累了师姐。”
“当日我正在山下与梁浩一同负责招收新弟子之事,骤然听见燕回金铃之声,当即匆匆赶去,却还是迟了一步,我将来寻之人尽数斩杀,凉惊岚在我面前跪地痛悔,但我却无论如何无法原谅他,怒极之下,将之一剑斩杀。”
陈渝话音一顿,抬眼看了看凉锦,让她意外的是,凉锦的神情格外平静,见陈渝看来,她垂下眸子,无奈叹息一声:
“故而师尊无法原谅欺瞒了娘亲的父亲,无法原谅让娘亲自废修为离开宗门的宗主,亦无法原谅没能及时赶到相救的自己。”
陈渝埋藏于心的痛和悔被凉锦一语道破,尽管她早已做好了将真相告诉凉锦的准备,但在一切回忆皆被勾起的此时,她眼中的伤痛和疲惫仍无法掩饰,愣怔之间,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沿着面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