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若扬起一抹微笑,道:“李某的眼疾,有劳罗大夫了。”
罗大夫拎起药篮,道:“进屋去罢。”说完朝宫之善招招手,宫之善会意,伸手扶着他的右手,将李容若领了进去。
两人一坐下,罗大夫便走到最里的房间里拿出他的药箱来。他坐在李容若对面,端详了他一番,伸出手去将他眼帘掀了掀,又拿烛火照了照。
“李公子为何受伤?”罗大夫说着,将他带到床前,令他躺下。而后从药箱中拿出银针,拈着针尾便将它融在烛火上慢慢灼烧。
李容若眼神空洞,眉间却泛起疑虑之色。“神荼以茶水黄符作咒,令我痛不欲生,终疼昏了过去。再度醒来时,已与萧煜一同深陷山谷中。期间发生何事,我并不知晓。问及萧煜,他亦不甚明白。许是咒术所害,亦可能是跌落山崖时磕到颈首。”
罗大夫边替他施针,边说道:“神荼可是那鹤鸣山主?”
“正是。”
“依老夫了解,这鹤鸣山主无有咒术可致失明。”罗大夫瞧着扎在他百会x_u_e上的银针,询道:“李公子可觉疼痛?”
“不觉。”
罗大夫又在多个x_u_e位上替他施针,并提醒他若是有任何异样便及时告诉他。可一套银针施下来,李容若皆呡着双唇。
宫之善看着这满头甚至满手的银针,只能站在床旁干着急。见罗大夫软坐在椅上,搔首不言。宫之善忍不住说道:“罗大夫,究竟如何了?”
罗大夫闻言不答,看了许久李容若,而后起身拔针。“李公子,双耳与平常相较如何?”
“耳力并无进退。”
“失明后可曾试过运功冲障?”
李容若闻言怔愣住了,机械地点点头。
“李公子啊,老夫瞧你不似平常武林中人般急躁,怎此次如此糊涂啊。老夫不去问你为何如此做,只问你,可曾想过后果?”
李容若神容不禁软了下来,似天边的云,柔柔中便已d_àng向远方。“不曾想过。当时察觉萧煜瞒我,自知处境危险,不愿累及他,一时冲动罢了。”
“若是如今再让你选,你会如何做?”宫之善跨前一步,似乎这问题与他而言极为重要,说话时语气都吊在了半空。可他的心情,正被踩在脚下。见李容若久久不答,私以为唐突令其不快,毕竟至此地步孰人愿再历一次?便又开口道:“是我无礼了,李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赶紧治好眼疾方是首要。”
李容若点了点头,侧耳听着罗大夫充满歉意的一番话:老夫医术不j.īng_,对不起李公子了。公子下属沈大夫医术高超,如今未能寄希望于他了。敢问沈大夫何时能来?
李容若从床上下地,摸到竹枝,毫无心情起伏地陈述道:“沈青涟与我二人分散,如今不知生死。”转身随意朝一个方向浅浅鞠了个躬,谢道:“有劳罗大夫了,不叨扰你,我先回房了。”
宫之善轻叹口气,对一眼罗大夫惊讶的眼,朝他作个揖便领着李容若走了。
这一排排修竹响起了飒飒秋声,却不足以媲美风中梨叶的微微哼唱。李容若倚坐在栏旁椅上,侧身闭目倾听。在喧闹的竹声中,有梨叶互相摩挲的轻微动静,远处一声雁鸣透进耳里,他便浅浅笑了。身旁的竹枝嘘地被风吹倒在地上而不知。
萧煜在回廊转角静静站着,周身满是秋里的萧瑟之气。他抬步走过去,将竹枝拾起后握在手里,在他身旁坐下,柔声笑问:“为何笑了?”
萧萧的季节里,萧萧的人,在萧煜看来,绝然不该泛起一种类似海阔天空的释然笑意。他若有通天神力,他愿令根深的寒来暑往为他移转。若是在生机盎然的ch.unr.ì里逢上他不知名的笑意,他会看到满满的希望。奈何事实并非如此,他只能轻轻地问着、无能为力地为他驱走那一层深处的凄戚。
李容若循声转过头去,依旧笑着,道:“你站在那许久了,总该让你坐一坐。”
“你知道我在?”
“知道。”
萧煜伸手撩开那一缕飘到他脸上的墨发,猝然凑过去在他唇上浅浅印了一印。趁他懵懂之际,跳开几步,一脸偷袭得逞的得意神情,笑道:“容若与我果然心有灵犀,这是给你的奖励,感觉如何?”
李容若摸了摸膝处,面无表情地朝外伸出手去,不一会儿一只白鸽便落在他手上。他唇角愈发勾斜了,将白鸽移近,靠着感觉轻轻在它背上一啄,道:“你的如木头,它的如流云。”说完,他将白鸽放飞,挑衅地昂头对着他。
“好你个娘子,竟然当着夫君的面红杏出墙来了?不可饶恕。”萧煜说着便跳过来搔他痒痒,奈何李容若偏偏不怕痒,只有他一人搔得欢。
李容若不禁嘲笑道:“幼稚孩儿。”右手朝前方一扣,本欲给萧煜额前一个栗子,却不料扣空了。李容若眼里难得染上的笑意,倏地落了下去。那一片眼里的星空,又被乌云覆盖了,严严实实地。
萧煜瞧他失意,蹲在他身前,抓起他右手朝自己额前一放,道:“从今r.ì起,我便做你的眼。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阖眸。”
“我曾于崖下告诉你,我此生绝不接受你,你为何······仍要如此?你与我,不过皆为江山终章,说透了,他r.ì各自定会明白,我并非失了你不可,你并非失了我不可,何必为我挂心?”
“我若失了你,不可活;你若失了我,不可死。容若,何不承认?”
李容若轻叹口气,从他手中抽出手来,站起摸探着径自走回房去了。
萧煜亦起身,将竹枝靠在门旁摆好,转身离去。他不曾料想,今r.ì一句“不可活”与“不可死”,竟一语成谶注定了结局。颐衡寺方丈也好,桃花庵桃花仙人也罢,甚至于神荼,皆无法勘破他们纠缠的命轮。
半个月后,梧桐叶早已落光,桂花只剩一片片可爱圆叶。林山宏从驰原郡赶回来报喜,府中军中一派喜气洋洋。收归了驰原郡,不止将驻守军队收了进来,亦相当于将天下良马纳于囊中,即便各国与大曜仍有种马,却终究不及驰原郡水土C_ào料滋养出的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