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镜子嘟嘟嘴,道:“陛下,你搬来这九和殿三年了,几乎夜夜夜半叫醒小镜子去瞧瞧。小镜子瞧了三年,次次失望而归,想来李公子已然无意于陛下。陛下莫怪小镜子说得直白,可小镜子不忍心看陛下这般折磨自己。陛下,忘了李公子,放下吧。”
萧煜沉了眸光,直直盯着被上的一朵雪白梨花,幽幽笑道:“你还是去瞧瞧,或许这次容若回来了呢。”
“陛下,为何不去寻他?”小镜子终于按捺不住,看着他苦痛又自欺的行径,将许久以来一直不敢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他要回来会自己回来的。朕去找他,他若不愿见朕,他会想方设法躲着朕,到时,左躲右藏的,他过得苦,又担心他顾着躲朕顾不上自己安危,倒又是朕害了他了。朕······不愿再因疏忽或软弱伤害他,不愿了。”萧煜抬头探出床幔,看了一眼盈满的月光,落寞道:“明r.ì便中秋了。小镜子,你还是去瞧瞧吧,说不定容若要回来与朕过中秋呢。”
小镜子偷偷长叹一声,也望了一眼圆月。心下想道:中秋团圆,不知陛下与李公子何时能团圆呢?盼只盼,快些吧。他看一眼萧煜垂落的墨发,那些藏在墨黑中的浅银,正与他一同唉声叹气。
小镜子出去了,不多久便回来。看萧煜还坐在床上翘首以望,走过去展了展棉被,妥妥地盖在他脚上,抓着折上来的那段衾被被沿,打算待他躺下了好好盖好。他轻声道:“陛下,四更了,歇息吧。”
萧煜亦不多说什么,似是习惯了一般,静静躺下而后静静入眠。三个ch.un秋,习惯或许只感动了自己与小镜子,却还是没能感动那个远走的人。或许不应言之“感动”,应言之“原谅”,互相的原谅。
第92章 花明(五)
太初三年冬,白雪纷飞之际,j_iao监国之权于欧yá-ng度与徐子轩,怀帝率廖起、宫之善、程科信等亲征安朱。三军阵前,巫觋共祷。一声号角,万马齐喑。
长长的军马蜿蜒向前,缓缓驶向天际流云缠绵处。一路枝丫不生,枯C_ào不埋,萧萧索索北风呼号。所有的一切却如战歌一般,催促着途人坚定往前。而前方,除了初生的朝yá-ng与几朵流云外,一无所有。
等待他们的或许是凯歌相迎,或许是枯骨同葬,可不管如何,萧煜似是仍记着他说的那句话:
“李哥哥······可是将要离开了?”
“不,我还要看陛下登基为帝一统天下。”
即便要离开,也请相信他,相信他会让他看到他一统天下。他要不要江山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他要自己值得他相信。
一切为的不过是“值得”二字,不然这一生,于他也好于容若也好,历经这般苦痛,不能轻易就过去了。总要留下些什么,作为今生的血痣成为来世来路的记号。
“公子,风大了些,莫如回去吧。”
苏末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迎风站着望向一无所有的远方。白衣和着红氅,艳丽又出俗,恰如他不甚平凡的一生,功过得失任人评判。江湖游士也好,落魄子弟也罢,冷酷也好,风流也罢,一如他落满雪的银黑相夹的发,一一随风散乱,何必非要揪成齐齐整整的一束?如何评说,且当笑谈,只是他在乎的,已然随着千军万马消失在重峦外。
“苏末,他多久方回来?”他幽幽出口,问着苏末,却对着脚下的空无崖。
苏末笑了笑,道:“陛下神勇又智敏,料想最晚来年秋便可回来了。公子,先回去罢。他们已走几近两个时辰了,望亦望不到了,身体要紧。”
李容若恋恋不舍地又望了军马消失的那处丘脚几眼,转身,一眼看到那棵粗壮的樱花树上稀稀落落挂了层衰黄叶子,笑了笑,道:“来年ch.un给它好好施施肥,又该长得粗壮些了。”
“公子,这樱花树有何特别?寨子里有许多,赏樱何必驾车驱马来此?”
“寨子里的樱花,只有樱花的味道,比不得这一株······”
“有岁月的味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容若一转头,见是白子君,笑道:“这岁月的味道,可磨人了。”
白子君点点头,朝他柔柔笑着,比雪还绵软。“走吧,回去吧,莫耽搁喝药了。”
他似是毫不在乎,道:“一点伤寒罢了,不碍事。”倒是目光一直萦绕在那株樱花树上,从树干绕到树梢,又从每根树梢绕回树干,不依不饶,不愿离开一分一秒。
“你入冬不多久染的伤寒到现在还未痊愈,要多多留心。”他担忧地看着他原本便瘦削的身体,如今更是又减了一圈。
“是是是,不曾想你愈来愈比小馒头还烦人。”李容若白他一眼,率先离去。
潜渊寨,离都城九畴城郭十里,位于托云山山腰靠yá-ng处。寨中植满樱树与梨树,每到ch.un来,花儿烂漫,从去年起便惹得周遭百姓慕花而来。名声渐渐远了,今年便又多了好些游人来踏ch.un,连十里外的九畴中人亦不嫌此处简朴络绎不绝来往。
人来得多了,寨子里的人便不堪其扰,筑起了木篱笆。本来与打算将寨子完完整整的圈住不让人进来,李容若却提议只将住处与起居用地围住,放生那片樱梨。众人无法,便不围樱梨了。只是后来发现少了樱梨树下用地,起居空间略显不足,便又往山上拓了些空地,一并也围了。
ch.un来,李容若便将那片樱梨让给游人,到了夏季花落、秋季叶黄、冬季树瘦,他便时常独自一人游走其中。众人不知他具体在想什么,只知定然与那二字有关、与自身过往有关。
有时看到他绵柔温和笑着,有时见他皱眉垂眼,有时见他怔愣发呆,有时见他与小馒头嬉戏追逐,众人习以为常,便也不做多想。
只是若是他一人待久了,他时常自己蹲在随意一棵樱花树旁,自己用手挖着洞。临走时叹一声,把洞填好。到下一次,便又如此重复着,不知疲倦。于是,那株樱花方寸之地从无他人踏入,生怕踩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