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和王博的电话,城城平复了很久的心情。
在故事里,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桥段,我们会认为那位创作者灵感枯竭。可在生活里,一遍遍重复的遭遇,要去埋怨谁。
米易的这种状况太像城城大学时那个男- xing -好友,只是不舒服,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将五脏六腑、皮肤骨骼一一筛检过来,就全身器官衰竭,去世了。所以城城最怕的听到的就是,不能确诊,还要检查。
没经历过的人不懂,经历过的人听到这种话,简直是毛骨悚然。
超过约定五六分钟,她觉得自己能正常说话了,拨回去。
等待音刚响,米易就接了:“喂?”
“我现在回去。”城城说。
电话那边,米易压抑着呼吸。
她能听出来,米易哭了。
米易也知道,城城什么都清楚了。
城城的眼睛也- shi -了,笑着说:“不和你说了,还要订机票。你好好休息,等着我。”
这一趟飞行,城城要了四回酒,连冰块都吃完了,勉强让自己头昏。她躺下时天旋地转的,像有呼啸而来的火车,从她的面前驶过,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荒郊野外,站在铁轨的桥上,看着火车呼啸驶过的画面。那时,应该是她觉得离危险最近的一次。后来,这种感觉被牢记,每当她感觉到无法掌控人生,极度沮丧时,都会梦到这样的画面。
现在又是这样。
凌晨两点半起飞的飞机,凌晨四点降落在北京。
她没带行李,不用等,办好入境,坐上出租车直奔医院。在六点之前,她人出现在了住院部的楼层。米易的床位在地下一层,一间大病房里有八个床位。
米易在最里边那张床,这都是王博告诉她的信息。
城城从小就怕进医院,这回倒没想太多,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去找米易的病房。
挺顺利摸到了门外,房门是敞开的。
她在门框边,靠墙的地方略定了定心神,走进去,看到大部分的病人都起床了,家属在给他们洗漱。她一眼望到角落里的两张病床,看到靠北的那张床上,米易穿着病号服,盘膝坐在那,头发乱糟糟地在脑后绑着,刚睡醒的样子。
米易揉着眼睛,对身边的中年女人说:“今天有个朋友要来,我能不穿病号服吗?”
“头回听说病人被探病,还要换漂亮衣服的?是什么朋友啊?”女人笑。
米易嘟嘟囔囔着,声音低下来,翻来覆去就是想换衣服。
“好吧,好吧,给你换。大概几点?”
城城站在第五、第六张病床之间,不想撞破米易和母亲的对话。
还是米易妈妈先注意到她,拍了拍米易的手:“是找你的吧?”
米易偏过头,看到穿着一条及踝长裙,拎着手袋和遮阳帽的城城,睁大了眼睛。米易喉咙口哽着,高兴地笑着,又想哭,低下头的一秒眼泪险些掉下来,忙用手背压住。
“阿姨,您好。”城城先和米易妈妈打了招呼。
“你好,你好,”米易妈妈和气地说,起身,让出了自己的凳子,“过来坐吧。”
城城刚迈出半步。
米易忽然醒过来,眼里还含着泪呢,脸已经涨得通红,唰地将床边的布帘子全拉上了。
“我还没刷牙洗脸呢!”布帘后传出这句话,“你不是从来不早起吗?”
……城城无话可说,只想笑。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米易妈妈要拉开帘子。
米易不肯,抓了梳子,把头发解下来,着急地刀了两下,睡得都打结了,努力梳开,重新绑好头发。床头有毛巾,- shi -的,正好擦脸。随后拉开抽屉,找口香糖,没有,吃完了。
现在去刷牙吗?她就在帘子外边。
不刷牙吗?都不敢说话了。
帘子外,城城的声音说:“我正好没吃早饭,出去一下再来。”
“我去给你买吧。”米易妈妈说。
“不用阿姨。”
米易从帘子后探头看,城城走了。
她回来了,真回来了……到此时,她才有了真实感。
城城在医院附近找了家永和豆浆,在窗边的空位子上,独自啃着油条。看到米易了,倒也不着急了,慢慢来。
这个天气,还是盛夏,热得很。
阳光透过窗子,照到她脸上,晒得晃人眼。
手机震动着,进来一条短消息。
米易:我好了,你在哪?
城城用小拇指输入:等着我,别乱跑。
米易:嗯。
也不怕浪费短信费,一个“嗯”也要发。
城城一笑,拨开手机,沾着酱油,接着吃油条。
她再回去,米易真换下了病号服,穿着粉色短袖,白色短裤,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这姑娘腿可真够长的。城城想。
米易妈妈将城城看作是一个已经毕业的师姐,寒暄两句,把她们留在病房里,让她们闲聊。米易拉上布帘子,在这个小小的半封闭的病床上盘膝坐着,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城城知道,她就算不笑成一朵花,见着自己也是眼睛冒着光的。
米易笑着笑着,捂住脸,低头下去:“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慢慢想,”城城躺在了病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我倒时差。”
“你怎么睡病床,”米易想推她下去,“多脏啊。”
“又不是传染科……”城城眼睛都睁不开了。
米易看着她的脸。
病房里的电风扇鼓鼓地吹着,将帘子一掀一掀的,擦着米易的手臂,她从小没怎么生过病,要不是这次太难捱,也不会兴师动众告诉爸妈。在几个医院里辗转检查,会觉得烦躁,会想要回学校……可城城一来了,觉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