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着路票,白夙乘坐的马车已走上正道,白夙又挑开车帘,这才发现,如经的蓬莱大道与她上月离去时相比,竟然变了个大样。
当时道路修建虽已到了尾声,但通路规划却还没开始执行,整条道看起来就是平平整整的一条宽带。
如今道路被人多高的木栅栏从当中一分为二,各自除了单向通行之外,还有一些半人高的木栅格分别将马行道、轿行道、和人行道隔离开来。
虽然不懂得楚宁为什么要把一条路归划得这么复杂,但白夙很快就发现,以往从蓬莱到黄县县城,要走颠簸大半天的路程,今天竟然不到两时辰就顺畅抵达,简直快得让白夙有些不敢置信。
更让白夙觉得不敢置信的是,她这才离开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黄县城内城外,竟生生的变了个样。
原本驻扎在黄县东城外卫民军的军营,如今已经搬到了东莱山下去,而空出来的大片土地,现在已经被挖开,白夙找人一问,方才知晓,楚将军竟然打算在这城外修建一大片新的房屋出来。
绕过这片烂泥地,白夙的马车方才进城,便被王逸派来的仆人拦住,直接转道去了县衙。
县衙的外面聚着不少人,商贾族老贤良儒生各自划地而待,眼看着白夙被人引入县衙。
入得大门,转过庭廊,白夙便到到了王逸的书房门外。此刻房门大开,外面侯着各家仆从令吏,将王逸这原本颇为宽敞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方才步入房门,白夙便看见高座上首位的蒋文先郡守,余下的陪客除了王逸县尊之外,白夙还识得一个惤县的张陵县尊。
“草民白夙,叩见使君。”
由于是正事场合相见,白夙便依着礼法,向蒋郡守行了个大礼,蒋郡守亦是安然受之,神色却极为和气,说道:“本官望眼欲穿,在此等了半月之久,到底还是将白当家等回来了。”
“无晦惶恐,不知使君有要事相询,否则便提前回程……”
“哈哈哈,回来的得正好。”蒋郡守朗声一笑,随即正色道:“我东莱郡下,大小共计十七县,往年贼寇横行,民不聊生,朝廷税赋也是累年拖欠。然而今年,王县尊却是治民有方,早早便交齐了春税……”
去年还穷得揭不开锅的黄县,今年却带头交齐了春税,自然引起了蒋郡守的注意。但最开始的时候,蒋郡守还不太以为然,他深知自己师妹的本事,以为是白夙出钱替黄县把税赋扛了下来,可紧接着,惤县也把春税交了过去,他细问之下才得知,这两县之税,竟当真是出自百姓手里。
都说春税秋未足,如今这两县交起春税来,劲头比秋税还要好,让蒋郡守不得不留了心,便趁着这次春巡,亲自来到这两县巡察。
这一巡之下,入眼所见,让蒋郡守倍感新奇,特别是到了黄县之后,他竟亲自在守在那蓬莱道上,数了一整日的车马,核算所得后,生生被惊了眼。
便是因此,蒋郡守才将治下的县官全部唤来,意欲向黄县学习治理之法,也正是因此,王逸才会在得到消息之后,便写急信让白夙速归。
蒋郡守说完,等白夙与诸县尊见过礼后,又使人给白夙添了座,王逸便接过话头,笑道:“无晦进门之前,我等正在商议修路之事,本想着先议出个章程出来,却哪想,诸们同僚听闻无晦入城的消息,便急不可待,想早些目睹我朝女少伯之风采。”
“女少伯之言,无晦实在愧不敢当。”白夙谦虚了一句,随即跪座下来。
一头发花白的老县尊向蒋郡守行了个礼,对白夙说道:“无晦姑娘,老朽薛衡,昌阳县令。方才我等议了许久,却始终有个疑团,还请无晦姑娘为我等解惑。”
白夙听说过这位老县尊,年过六十,却身体颇健,每年春耕之时,都要亲自下地打理农事,虽然昌阳县也面临海寇的劫掠,但治下百姓,却比黄县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白夙知道,考验来了,拱手作礼道:“老县尊请讲。”
“修路之事,古来有之,乃万人称颂之善举,但设关立卡收费,却与善相佐,当为恶行。”薛老县尊朗声道:“请问无晦姑娘,黄县之政,当算作善政,亦或是恶政?”
白夙毫不犹豫道:“善政。”
“善在何处?”
“去年黄县贼寇横行,百姓家无余财,今年春种也才下地不久,颗粒无收,如若没有蓬莱大道的路费挪用支撑,百姓该如何才能交齐春税?”
“然而,路费从何而来?与往年令吏强行收税又有何异?”薛老县尊毫不留情,拂袖怒道:“敲骨吸髓也!”
“老县尊此话差矣!”白夙神色冷静,语声虽然慢,却掷地有声:“蓬莱大道不收普通百姓的步行费,故当不得‘敲骨吸髓’之语。”
“在下赵宣,不夜县县令。”另外一位县尊突然出声,自报身份后,问道:“难道在黄县,商贾富户便不算得普通百姓?便该遭受盘剥?”
“赵县尊,无晦亦是商贾。”白夙道:“但无晦从来不曾觉得,交纳路费便是盘剥。至于大族富户……区区数十文钱,不敌他们一套华裳,一餐膳食,如何算得盘剥?”
赵宣立刻便抓住了白夙话语上的漏洞,反击道:“算不得盘剥,便是善政?”
“非也!”白夙道:“在无晦看来,只要能够让百姓得利之政,便是善政。”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倘若为了这区区几十文钱,便将朝廷的仁义置于不顾,即使百姓获得蝇头小利,也当为恶政。”
听到此,白夙心中透彻,这些人并不仅仅只是要考验她,而是在拿她作筏,把话话给蒋郡守听。
大族富户自己修路设卡收费,此事并不稀奇,甚至许多皇亲贵胄,也会随意拦路设障捞钱,可看这蒋郡守的意思,竟似想在整个东莱都行此法,这便让郡里的大族富户们沉不住气了,因为,这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东莱十七县,如果每个县都像黄县这般收费,交钱最多的便是他们,因为普通百姓无马无车,也根本就用不着去太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