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适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站在讲桌前, 从不鼓的办公袋中取出一本和在座同学一样封皮的课本,接着又掏出一叠归落整齐的A4纸讲义,最后从袋子最里边掏出一个黑色不锈钢保温杯。
李思蓉暗声说:“他这装扮不错啊, 居然穿中山装, 老学究么。”
许适示意:“你们看他头发, 额前那些完全是整整齐齐抿到一侧的, 现在会这样做的人很少了。”
郑天琪恍然:“果然是民国走出来的先生, 老帛大和西南联大的精神大多都传到这些人身上了吧。”
老教授完全不介意底下的窃窃私语,他自顾自收拾好教案后又去看自己的PPT, 等这一切都准备好后,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底下在座,先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他的名字。
许适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现在一看见他写字就自内心发出一声惊叹,他的手很稳, 写起字来快而清晰, 几乎没有连笔, 他的字也很稳, 每一笔都遒劲有力、圆润老道,许适看着,恍然有一种浩然正气皆盈于心的感觉。
每一位老师的第一堂课开头永远都是自我介绍,这位也不例外,不过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所教科目和帛大校友身份,其余私事一概不提。
许适撑着下巴斜眯旁边两人一眼:“情报工作做的不错?堪比FBI?帛大毕业你们怎么没说?”
全然注重八卦的两人:“……”
李思蓉狡辩:“教授是哪里毕业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他现在在帛大吗?”
许适:“是不重要,不过你俩情报完全没用就是。”
许适今儿心情不错,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就等两人开口后就怼回去,不过这两人运气不错,她俩还没开口,教授先开口咳嗽了两声。
这是要讲话的前奏,全班都小声嗡嗡瞬间静下来,教授习惯- xing -地先看一眼台下在座,后而摆摆双手,示意底下脊背紧绷的各位放松:“我知道你们突然换教授,不熟悉我,没关系,因为我也不熟悉你们。”台下哄笑,他等笑声渐小后才继续:“这一学期我来带大家这门课,我不知道在座各位有多少喜欢或者对这门课感兴趣,也不知道在座同学有多少人是自愿来我系,或者只是志愿差错不得不来。”
他一说话就收敛了笑容,看着有些严肃,好像他从未笑过般。有几个成绩好的学生扬长脖子坐直身子,好像有话想说,教授这一棒子打死一班人的话让他们踹踹不安,总觉得要当面表示一些自己的观点。
教授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冷静些。他并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我在帛大教书这么多年,哪些学生是迫不得已,哪些学生是咬牙负重,我心里还是有些数的。当然了,这不怪你们,当下环境中你们都没得选择,是分数选择你们。就拿十年前和现在对比,十年前帛大历史系的成绩和经管持平,甚至于各学院录取成绩差距都不大,现在呢,帛大最低分,低空划过。”他顿了一下,“你们可能不知道,去年整个文学院招生指数都不够,历史系最后补录最多,因为分数低。”
底下一片哗然,教授等了几秒,教室重新静下来后又继续:“历史不受重视,在帛大的地位也不高,甚至于全国来说都是如此,历史地位很尴尬,不像是经管、理工科一样好就业,更不像是隔壁中文那样选择多,学了中文以后还能考公务员做编辑出版,学历史能干什么?我八十年代毕业就进帛大教书,教了一辈子也买不起燕市中心一套房,可能全部身家顶多能买个厕所。”
李思蓉悄声说:“我怎么觉得老教授是想让我们转系的节奏?”
许适没转头,唇瓣轻启,声音极低:“老教授表示,受不了清贫你还是趁早转系吧。”
郑天琪:“哎呦嘿我这个暴脾气,姐姐我还非靠历史在市中心买套房不可。”
李思蓉:“靠倒卖文物么?”
许适:“五年以上,十年以下了解一下?”
郑天琪:“……”
许适笑一下,突然看见教授露出一丝苦笑,“……中国历史发展成现在这样,不怪同学们不喜欢。是中国篡改历史太过严重,太过无耻,所以使大家对历史失去信心,大家不再学习历史,不再喜欢历史,是理所当然的。是历史学家自己砸掉了自己的饭碗,使中国的历史失去了自己的价值和地位,使大家不再尊重历史,不再尊重历史学家、历史学科。”
许适把眉皱起来,身子也不自觉地挺了挺。
“虽然如此,但是我学了大半辈子历史,我从本科开始就学历史,到后来读研、教书,成为硕导、博导……我跟历史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你们的历史教科书上有一部分也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因此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了解一些历史,哪怕只是作为兴趣而不是专业去了解,你们可以看近代,可以看明清,看唐宋,看魏晋、春秋战国,甚至于去看国外,日本、欧洲、希腊、罗马……多了解,多看书,因为历史实际上是未来史,学会历史,判断过去,展望未来。”
许适喃喃出声:“以史为镜,可知兴替。”
老教授教的这门课是主课,一周接近六个课时,许适的中国史并不好,她偏科严重,偏史也严重,常常自嘲为所学断代史,三国、魏晋了解一些,先秦春秋战国两汉唐宋元明清只能算得上知道,时间轴大多以皇帝为主,唯一称得上擅长的也只有近代史,再往前走,现代史又是只能称为知道。
但是老教授的课对她却并不无趣,相反还是影响颇深。
胡适的那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她一早就知道,并且一直都有意识地去做。但是教授表示这还不够,你还要有司马迁的“记史需批判想法,学术精神”。
许适不是很理解那句“学术精神”具体所指,锁着眉要问,教授边收拾讲义边笑笑:“这句没有正确答案,你要自己去悟。”
许适拿着被红笔批改过的课后小论文回座位,李思蓉问:“怎么样?”